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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跃下马车,奔进了店堂,不多时,一个胖掌柜领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赶了出来,迎着裴鹤谦的马首便跪了下去:「多谢恩公搭救我家少爷。」
宾主见过礼,伙计们抬了顾言雪进屋,王掌柜将裴鹤谦他们请进店去,奉上香茶,攥住了裴鹤谦的手,连哭带谢:「救命之恩,何以为报?恩公若不急着赶路,恳请盘桓几日,我也好替少爷略尽地主之谊。」
裴鹤谦记挂着顾言雪的伤势,倒也有心等他醒了,见个面再走,可他还没开口,裴忠已挡在了前头:「大少爷在家等着呢,二少爷,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裴鹤谦眉头一皱,强压下一口气:「不叨扰了,他日重游,再来拜望。」
「恩公既是这么说,我也不便强留,」王掌柜望了望窗外:「只是天色不早了,今晚还请在小店歇息,我当置办酒席,以款恩人。」
裴鹤谦刚要点头,裴忠把手一拱:「多谢店家美意,可杭州的店里等着这些药救命呢,我等还须星夜兼程。」
裴鹤谦被他抢了话去,心里憋闷,当着外人又不好发作,只得僵着个脸,勉强跟王掌柜道过了别,袖子一甩,气鼓鼓地往外便走。
不单裴鹤谦生气,车夫们也颇有怨言,眼看白雾城并无古怪,这些人便将往日的听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盼着今夜饮美酒、品佳肴,再添一宿甜梦,哪知还要赶路,登时都泄了气,慢慢腾腾套了车,千不情万不愿地挨出了客栈。
谁想人不留客天留客,才到了门前,外头竟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众人更走不动了,窝在廊下,不肯出门,裴忠好说歹说,这些人连脚都不肯抬,裴忠只得找裴鹤谦说话。
可裴鹤谦正在气头上,哪会去劝别人?鼓了个嘴,带头往檐下一蹲。裴忠知道他小孩子脾气上来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叹息。
眼见着那雨越下越大,街上白茫茫一片,天又渐渐暗了,这下可真走不成。王掌柜跟未央都出来劝说,裴鹤谦得了个台阶,顺水推舟,回到店中,众人心中欢喜,一个个喜笑颜开,唯独裴忠蹙着两道霜眉,不言不语。
当晚王掌柜果然设下夜宴,好酒好菜摆了一桌,款待众人。
裴鹤谦本是个好饮的,原想放开了喝的,却有个裴忠时时守在身旁,左一句「切莫贪杯」,右一句「酒多伤身」,直烦得裴鹤谦把个杯子一推,菜都不肯吃了。
这桌酒本是为裴鹤谦开的,他一生气,众人都有些无趣,一餐饭越吃越惨淡,过不多时,便草草收了席。
众人回房睡觉,未央帮着伙计们收拾过桌子,拈着根蜡烛上了二楼,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底,在扇朱漆门前停住了步子,轻扣门扉:「是我,未央。」
里面有人漫应了一声,未央推门而入,未语先笑:「少爷出马,果然是手到擒来。这下,孩儿们可都有肉吃了。」
这话说下去,却没人接口了。窗外夜浓似墨,屋里连盏灯都没点,风从门缝里漏了进来,把蜡烛的火苗撩得忽忽乱窜,未央忙拢住火头,反手掩上房门,急步走到屋中,将蜡烛一倾,引燃了灯蕊。
火光穿过绢丝灯罩,柔柔地照亮了四壁,眼前的屋子并不大,陈设清雅,屋子正中摆着张雕花红木床,上头覆了顶碧纱帐。
未央隔着纱帐,朝榻间瞄了一眼,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您怎么不说话?吓死我了。」
「有点倦。」碧纱帐间伸出只玉手来,一拨一撩,分开了帐帘。
橘红的灯光登时洒了一床,只见一个少年散着乌发,拥了袭白色轻裘,靠坐在榻间。他生就一副上好的相貌,容颜似雪,眉目如画,挺秀的鼻子虽嫌尖削,配着那上扬的眼梢,却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不用说,这便是裴鹤谦仗义相救的顾言雪了,只是他看起来丝毫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眼皮一抬,眸光若电,可谓神彩奕奕。
未央从怀里掏出那柄金丝短剑,双手一托,奉于榻前:「您的剑。」
顾言雪接过了短剑,五指勾拨,那短剑在他掌心滴溜溜转了个圈,只听「嗖」地一声清响,璀璨的剑光荡成片金雾,顾言雪手腕翻转,擎在手中的已是柄三尺有余的长剑了。
未央望着那剑,蹙了眉道:「不过是些凡夫俗子,还要您宝剑出鞘吗?我跟老王两个,就把他们都包围了。」
「那几块人肉,我自然不放在眼中,今晚我另有佳客。不过,先把明儿的人肉宴安排定了吧。」顾言雪说着,一撩袍裾,站起身来,原本抱在胸口的轻裘也拖到地上,仔细看去竟是一条银光灿烂的大尾巴。
顾言雪晃着长尾,施施然迈到桌前,这桌子是红木所造,样式虽寻常,却嵌了面偌大的铜镜,足有两尺见方。他一抬手,按了镜框轻轻一推,青烟过处,那明晃晃的铜镜顿时变了个黑窟窿。
「咚」地一声,自镜中跃出只皮毛丰厚的狐狸来,落到地上,翻身一滚,变做个圆脸的大胖子,正是那慈眉善目的王掌柜。
「老王,」顾言雪背靠梳妆台站了,淡挑长眉:「时候不早了,你跟未央两个把明天的主菜摘了来,该洗的洗,该剥的剥,吩咐厨房架火烧水,早点下锅吧。」
「少爷,」王掌柜仰起头来,哭丧着个脸:「这菜怕是摘不成了,我刚去看过了,客房的门窗都画上了符,根本进不去啊。」
顾言雪闻言,眼眉一立,甩了袖子推门而出。
未央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小声提醒:「公子,尾巴,尾巴!」
顾言雪这才停了下来,抓过自己的尾巴,吹了口气,一拧身,又变回了个无挂无碍的翩翩佳公子。
夜半时分,四下寂寂,顾言雪和未央顺着长长的过道绕到了东厢,裴鹤谦一行便住在这里。还没走到门前,便听一阵虎啸龙吟,两人举目一看,黑漆漆的门板上浮出排金字,洒落跳脱,似虎如龙,正气浩然,妖魔难近。
「好强的符咒!」未央攥住顾言雪的衣角:「难怪老王不敢来。」
顾言雪也不说话,拍开他,欺身向前,右手一翻,卷出团剑花,谁知这银亮亮的剑光才到了门首,便没了威势,门上反倒爆出层针芒似的金光来,直取顾言雪的手腕。顾言雪忙撤手跳开,饶是如此,腕间已是痛麻难当,几乎长剑脱手。
「我也看走了眼,」顾言雪恨得咬牙:「这里竟有高人。」
未央正待劝慰,身后一阵「咚、咚」急响,两人一回头,见王掌柜瞪大了眼睛,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公子……那山大王杜震威……来……来了!」
顾言雪冷哼一声,右手一挥,明晃晃的长剑飞至半空,等再落到手心,又变回了柄小小的短剑。
未央凑上前来:「少爷,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应付得过来。」顾言雪将短剑拢到袖底,冷笑了一声:「今夜佳客云集,还真是不太平,你跟老王好好看店吧。」
说着,从未央手里接过蜡烛,一转身,踏着朱漆扶梯,下了楼去。
大堂里暗幽幽的,格子窗外大雨已止,秋风飒飒,呼啸不绝。顾言雪抽开门闩,一抬腿,踢开了大门。刹时间,大团的冷风携着寒气,涌进堂屋。
顾言雪迎风而立,擎着蜡烛,展颜一笑:「杜大王深夜到访,好兴致!」
沉沉的夜色中,一只碧睛白额的斑斓大虎伏在门前,见了顾言雪,那虎咧开大嘴,猛扑过来。顾言雪略一闪身,老虎擦着他的身子,跃到了大堂里头,须毛一振,立起身来,已变了个昂藏大汉,眉目英挺、虎背熊腰,也算是一表人才。
「得你亲迎,便是下刀子,我也要来啊!」杜震威说着,腆了张脸,一把搭住顾言雪的肩头。
顾言雪也不言语,忽地胳膊一抬,将烛火直烧到杜震威脸上,杜震威大惊之下急忙闪避,所幸他躲得快,总算是须发未伤。
杜震威望着顾言雪,哈哈大笑:「你还是这么心狠!可是,我的美人,大敌当前,要真烧跑了我,只怕你没处买后悔药去。」
「哪来的大敌?」
「还不承认?」杜震威晃了晃手指:「你把持驿道,劫商旅、伤人命,把个好端端的白雾城变成了狐狸镇,圆觉寺的主持静虚早就嚷嚷着要替天行道了,我没说错的话,这除魔的大事便定在今夜吧!」
顾言雪眼眉一抬,一双妙目紧紧地盯住了他,眼波流转,荡出一缕春色:「夜寒风冷的,有什么话,去屋里说吧。」
两人上楼,进了顾言雪的房间。
杜震威进到屋中,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枕着双臂,眯缝着眼,目光牢牢地锁在顾言雪身上。
顾言雪只作不知,挨在门旁:「我叫僮儿上盏香茶。」
杜震威自腰间摘下个酒葫芦来,冲着顾言雪一晃:「喝什么茶呢?这里有酒。」说着,拍了拍床沿:「过来。」
顾言雪自几案上取了个托盘,又拿了两个酒杯,走到床边,还没在床沿上坐稳,杜震威大手一伸,硬是将顾言雪拉倒在了榻上,一翻身,气咻咻地压了上来:「我帮你对付老和尚,你就从了我吧,我可想死……」
「你了」两个还未出口,杜震威忽觉颈间一凉,低头一看,一柄雪亮的短剑架在咽喉。
顾言雪拿剑抵住他,轻挑长眉:「你想死?我成全你。」说着将剑一送,剑锋过处,便是道血口。
杜震威吃痛,慌忙闪开,捂着脖子惊呼:「顾言雪!你个狐狸精,真能下手啊!」
顾言雪往枕上一靠,轻轻抚过剑刃:「我做买卖,喜欢的是一手钱一手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烦别人耍狠。你要跟我谈生意,便斯文些。想霸王硬上弓?哼,信不信我叫你一辈子碰不得弓!」
杜震威闻言,一拍大腿,哈哈笑了:「我就喜欢你这个爽快脾气,你是个生意人,我们便摊开了说话。静虚道行高深,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