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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总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这死气沉沉的屋子,阴森森叫人心寒;叫人想起被人无端地调走的我的老房子……
我等——等——等——
我想我等到深夜十二点钟,你这个爱女如命的赖波总要出现了吧……再迟就不可能了!你没有把我当成你心目中重要一员,且先不去说它;你碰到生活中这等奇事、大事、难事,不把我黎吻雪当成你贴心的人,不来与我商量,也不去说它;我是知道你从心里爱这个你领养大的小灵灵的,灵灵是你生命中的生命,那么现在小灵灵不见了,失踪了,你赖波真有难言之隐,也该到我这个与你休戚与共的人的屋里来找一找呀!
我回头看着黑暗中的床……
我没有开房间中的大日光灯。小桌上如豆的烛光灯凄凄切切悲悲戚戚。我想你赖波在四十几个小时前还在这张床上睡过,现在怎么就忽然翻脸绝情到不认人了呢?
我想我大概是最后一天看着天亮了吧,我不能活了。我会被手枪在我的后脑勺上打个洞……血流出来我就死了……死就死吧,我活着也已经没有意思了。
我浑身冰凉冰凉。人索索发抖……我想我再给你半小时。
半小时你驾车可以赶许多许多路到这里来的……你来得及的……
我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我只觉半小时后,他再不来,我就要死了,就要大祸临头了……
我等、等、等——忽然,我浑身上下像有无数火苗窜出来,我受不了,我要崩溃了……结果十二点钟一到,我就拿起一只沙发垫子,隔着被子朝被子下的小灵灵脸上狠命盖去。
我双手按住不动。
这时,我满腔仇恨和悲愤,完完全全从我的这双罪恶的手中发泄出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大约过了五分钟,我看见她的脚一动。我突然吓了一跳,立即退后一步看,接着,她不动了。
这个时候,就看见有水从沙发上流下来。流在地上湿湿的一摊……
当时我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就伸进去一摸,结果热热的,我发现是尿!这时我毛骨悚然,一颗心在狂烈抖动。
过了一会儿,我又紧上一步,想将她抱起来。可是她的身子怎么也坚不起来,整个人东倒西歪的。我唤她的名字,小灵灵,小灵灵……可是她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而身体就是朝下沉、沉、沉……四肢朝下也软软地垂着,一点也没有知觉了……
难道小灵灵死了?不!不不!我怕极了,我的手脚抖得哆哆嗦嗦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相信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就一下子这样了?这时,她沉沉的身子从我的手中滑落下去了,蜷缩着朝前瘫在地上……
我又慌又乱,我想,她难道就这样死了?赶快送医院吧……可是怎么送?谁送?只有我去送。我,我……又怎么去送呢?我不是凶手吗?不,我怎么能是凶手呀?我平时是多么爱她的呀……
这时我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个声音清晰无比地对我自己说——你无办法了!你无办法了……我知道我一个人是无法送她上医院的,我想哭,但当时眼泪竟一滴也没有了。
我就在前面房里坐了整整一夜……
外面又是凄风又是苦雨,有落叶枯枝折断的声音,有玻璃窗摇动的声音……夜漫漫漫漫夜,这一夜长得竟如一个世纪。
我觉得世界的末日到了。世界的末日真的凄凄惶惶地到了……自搬进这里住后,我就觉得自己像住进了坟墓一样。现在这里,终究成了我的坟墓……
黎吻雪几近自语地在诉说,眼睛凝视着监房的一角。头上有光泽的黑发滑下了长长的一络,遮住了她的右眼。
她说我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一直坐着。没有吃也没有喝。好不容易熬到早上,眼巴巴地看着天一点点亮了。我想我大概是最后一天看着天亮了吧,我不能活了。我会被手枪在我的后脑勺上打个洞……血流出来我就死了……死就死吧,我活着也已经没有意思了,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了,看呀,到现在他还根本连影子也没有……可是现在……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就这样一直坐着吗?不!那我……我〃吓丝丝〃地走过去,才轻轻一碰,小灵灵她整个人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整个地一动!哇,我吓得倒退了三步!这……这是否就是人……人已发硬了?!肯定没有可能再救活了?不好了不好了!出了人命大事了,人命关天呀,老天哪,叫我怎么办呀?
等到天一点点大亮,耀眼的光线已经透过窗玻璃,将柜子的角角落落照亮时,我才真正知道天下什么叫真正的无助,忽然想起一句不搭界的话——生老病死谁替得?
我晓得现在已经没有人可来帮我了,赖波你现在来了也没有用了,你会接死我的……这时,我又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台湾八十多岁的姑妈又将在她的老家动身去飞机场了,飞机很快的,两个多小时就到上海,到了上海还要来我的家里住。娘家的人全都商量好了,我是离婚的,我能干,我会将老人侍候得舒舒服服的……所以,这件事可万万不能让家里的人晓得。不让人晓得的唯一办法就是将眼前的这事〃撸〃掉,天大的事,等姑妈走了再说吧。
反正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将〃小人〃先弄出去……
我想说黎吻雪你的胆子竟然这样大,你的心肠居然这样狠;我想说你好好一个聪明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愚蠢又罪恶的事来……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我说黎吻雪,这一夜你自己的女儿在哪里呢?
她抬起苍白的脸告诉我说,女儿在读书。她是在学校住读的,这一天不回家……出事的第二天,女儿要回到家里来。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件事能让她知道,我想我不能、绝对不能让女儿知道这件事,吓坏了她可怎么是好……因为我不想连累、不想祸殃任何人,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度过眼下的一关。
一个人在屋里伯一阵、惊一阵,失魂落魄地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办法。
突然我头一抬,看见大橱顶上的箱子……我的心一动,有办法了!我想就这么办吧。
于是我便下了楼。在大约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叫了一辆小车,直开静安寺的一家百货公司。到了那儿,车门一开,我就快快进去,在柜台前抬头看,相中了一只有轮子的箱子。我只要大就可以了,别的一概无所谓。
我哪像我平时那样挑剔呀,用手指着一只最大的买了下来。
营业员讲!24元。我付了钱立即就走人。
我不想在外多露一分钟的面。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家里。
拖着箱子,进门时,我不觉心中又害怕得要命。脑子里只响着一个声音:
黎吻雪,你阁下大祸了!你杀了人!——现在你既然做了这种事体,就只有再做下去了……
于是,我只得走进去,在〃她〃头上将盖在她身上的那条棉被中的棉胎,一点一点给退出来;再将被套留下包好〃她〃,再用尽身上全部力气,将她放进箱子里……心里一边吓,一边又感到太对不起她了……好不容易将她〃安〃好,见箱里还有一只角是空的,我就将她的书包放了进去。
放进去后我又将书包取了出来,当时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我说出来,世界上的人或许要笑我了,笑什么?笑我猫哭老鼠……记者,其实,我真的想留一个纪念。我曾经将小灵灵一点点一点点带大,对她还是很有感情的。连书包里的铅笔盒橡皮等都是我给她买的,发下的新书还是我在单位找了纸给她包的呢!她身上的好多东西也都是我买的。可是,我现在做了什么事呢……
她在〃什么事〃上用了很特别的悔恨不及的语调,听了真叫人毛骨悚然。停了一下她又说,我……我……我不配……将书包留作纪念……说到这里,她的身子一阵颤抖,声音哽咽着,眼里满是泪水,她用一块白得刺眼的手绢,擦着眼睛。
采访至此,我注意到,这是黎吻雪在我面前的第一次流泪。在整个采访过程中,她的情绪一直处在相当平静的状态。这种情境尽管让人感到意外,但是却是真实的。
当时,我在心里想,你黎吻雪竟然还想留一个〃纪念〃,什么叫纪念,你知道不知道?纪念的本身——是需要一个生命的载体的,难道……你犯了人命大案,还想安享自己的生命?将阴世的一个可怜的冤魂,置放于你行走在阳间的生命的案头?
我注视着她,听她继续向我喃喃道:
……后来我不敢马上弄出去。我飞散的魂魄,无法聚拢来,面对这一已经发生的事实……但是我终究得面对。我魂不守舍地一直等、等、等,等到晚上九点半……黎吻雪擦着眼泪,继续告诉我那一天里发生的事情。
也许,她平常做事很讲究持续性和完整性。尽管〃这事〃可谓惊心动魄罪恶滔天,但是她断断续续,总是顺着次序围绕主题向我回忆追叙。我几次甚至不忍再听下去,可终究也没去打断她。
因为,死亡与性一样,在生物层面上具有巨大的神秘性。这种神秘性对人类经验具有最高的意义。这意义于我,自然也有一种诱惑。它们两者都跟创造与毁灭具有最大的关联性,无怪乎,在社会生活诸如性爱与死亡之间,竟以如此复杂的方式纠缠着。
我的思路又走远了,让我们再回到原题上。
窗外风雨如晦,声声是黎吻雪的丧钟;门外夜色如墨,处处是黎吻雪的末路。
她说她胆颤心惊地下楼,出得门外站在路边拦了一辆黑色的小车,并与司机讲好要请他搬一重物。司机一口承应,跟着她上楼来。
待司机随她进房门后,将那〃重物〃一拎说,〃介重(这么重),啥东西?〃黎吻雪一听,吓得两腿直打哆嗦。但是司机说归说,搬归搬,还是不由她解释就将那箱子拖出去了。
……黎吻雪说,当时我的心紧张得差点跳出来,手中攥紧的一张百元大钞,都被冷汗湿透了。事情总算这样过去,我就随即同司机一起下了楼。
司机将那箱子朝后车肚一放,〃啪〃地下了盖子。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