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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栏杆旁,用低沉而神圣的语调发问:〃你愿意娶这个女人为妻吗?。。。。。。〃《巴黎圣母院》里,在〃乞丐王国〃中举行的那场婚礼则荒诞离奇得近乎闹剧:差点儿被吊死的诗人格兰古瓦从绞架上放下来,乞丐王把两只手分别放在诗人和吉卜赛姑娘埃丝美拉达的额头上:〃兄弟,她就是你的妻子;妹妹,他就是你的丈夫。定期四年。去吧!〃今天的婚礼又是另一种样子。。。。。。分布在地球上各个角落的、不同种族的人们,为婚礼想出了多少花样儿啊!
今天的婚礼,使她感到新奇,又感到欣慰,因为她也参与缔结了这美满姻缘。一对新人,一个是她的哥哥,另一个是她亲如姐妹的朋友??如今该称〃嫂子〃了,他们本来并不是一家人,从今以后,便牢牢地连在一起了,彼此相爱,共同生活,在人生道路上,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这是天意,造物主造就了男人和女人,也赐给了他们神圣的情感:爱。爱使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互相信任、互相理解、互相依靠、互相支持,爱使人有了双倍的血肉、智慧和力量,爱是神圣的;但她也感到困惑。她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爱,也就说不清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那动人心弦的旋律吗?是拜伦笔下那纯净如清泉的诗句吗?
海黛没有忧虑,
也不要对天盟誓,
因为她从未听过,
谁会欺骗一个纯情少女,
或者
结合还需要诺言的仪式;
她像一只小鸟真诚而无知,
快乐地飞向自己的伴侣,
从未曾梦想到中途变心,
所以不必提忠贞二字。
。。。。。。
她又似乎明白了,爱是纯情,是真诚,是永不变心、生死不渝,本来也不必〃对天盟誓〃、〃诺言的仪式〃,更不必〃提忠贞二字〃,爱就是爱,爱萌生在人的心里,永驻在人的心里。
第十章 月情(三)
静听窗外,仲秋的夜晚,万籁俱寂。她不知道,东厢房里的兄嫂将怎样度过这个良宵,怎样谈论那个高尚、纯洁、神圣的字眼儿:爱情。
深夜,天真无邪的少女辗转反侧,难以入梦。从现在开始,西厢房里没有了陈淑彦陪伴,陈淑彦已经属于哥哥了。就像获菲莉妮唱的那样,〃她进去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她为淑彦而祝福,又莫名其妙地为自己〃失去〃了淑彦而惋惜。
次日绝早,陈淑彦的兄弟来了,照老规矩来送〃开门礼〃。这礼,应装在食盒之内,或一架,或两架,每架由两人抬着送来。陈家诸事从简,便让大小子提着来了,进门道〃唔吧哩克〃,韩太太率领全家,热情接待。礼盒让姑妈收进厨房,里面装着子孙饽饽、长寿面、蒸食、红枣、茶叶、牛羊肉。姑妈将长寿面少许,煮了,送入新房,请新人食用,其实并不真吃,摆设而已。陈淑彦梳洗已毕,便到喜棚下向公公、婆婆、姑妈以及小姑新月,一一奉献盖碗茶,并分送由娘家带来的〃开箱礼〃:送给公公一支笔,送给婆婆一双袜子,送给姑妈一条手绢,送给新月的是一块喷香的香皂。。。。。。都欢喜得了不得。这礼不拘厚薄,但却不可免,即所谓〃分大小〃的仪式。其实陈淑彦在西厢房住了数月,把居家的〃大小〃早已分得清清楚楚了。
分完〃大小〃,天星和陈淑彦就该去〃回门〃了。
韩太太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回门礼〃:鲜鱼、活鸡、糖耳、蜜柿、红枣、栗子、油糕、月饼、茶叶、牛羊肉、来往卷、切面,等等,一应俱全,交给天星,天星却面有难色,嘟嘟囔囔地说:〃怎么今儿还不算完啊?〃
〃这叫什么话?〃韩太太伸出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大喜的日子,不许说什么'完'不'完'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儿呢!快去,快去,你岳父、岳母把娇娇的大姑娘给了咱们,该当的上门儿去道谢!人人两重父母,见了面儿要叫'爸',叫'妈',别这么样儿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听见没有?〃
〃嗯,听见了。〃天显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回答。
陈淑彦偷眼瞅瞅这位事事都发憷的丈夫,羞红的脸上,泛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哥,你怎么连这么点儿勇气都没有啊?〃新月替哥哥着急,笑着说,〃是不是怕见人?不好意思?没关系,我陪你去!哎,淑彦。。。。。。嫂子,怎么样?〃
〃那好哇!〃陈淑彦说,〃有你陪着,省得我一路上闷得慌呢!可是,今天没有小汽车了,咱们得走着去,你行吗?〃
〃行,怎么不行?〃新月兴奋地说,〃我又不是没走过路!〃
〃得了,得了,姑奶奶!〃韩太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的话,〃人家姑娘'回门',你跟着去算是干什么的?这里头有你什么事儿?〃
〃哦。。。。。。〃新月一愣。
姑妈忙笑着说:〃新月呀,昨儿个,你不是去迎了亲吗?为你哥、你嫂子,也尽了心了,受了累了,今儿就在家歇着吧!〃她似乎看出了新月不高兴,有意说了个笑话儿:〃今儿这'回门'是淑彦的事儿,赶明儿你出了门子,才该你'回门'呢!〃
新月脸一红,低下了头。
韩子奇毕竟是个男人,他没有留意妻子的话伤了女儿的心,也没意识到女儿心中想些什么,就说:〃好吧,好吧,两人快去吧!淑彦哪,见了你的父母,替我问候!〃
〃哎。〃陈淑彦答应着,不无遗憾地看了新月一眼,就随着她的兄弟,偕同她的丈夫,带了〃回门礼〃往外走。天星穿着那一身不大自然的中山装,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低着头,手里提着礼盒出门去,那倒挂在手里的两只活鸡,挣扎着,扑棱着翅膀。
一家人把他们送出大门外,看着他们走远了,才慢慢地回到院子里来。韩子奇回书房去拿他的手提包,他也该上班去了,那提包里,韩太太装了好些喜糖,让他分赠给特艺公司的同事。
送走了新人,韩太太满心欢喜地回到喜棚下,像还没有过完瘾似的坐在那儿,端起儿媳妇给她沏的那碗盖碗茶,拈起盖儿,拂了拂茶叶,香香地抿了一口,透透地舒了一口气:〃托靠主!这桩喜事儿总算办得圆圆满满,我这心事就全没了!〃
说的人也许无意,听的人却有心。新月沿着廊子慢慢走回西厢房,看见妈妈那心满意足的神情,听见妈妈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心里一动,不禁想到了自己:她在哥哥、嫂子的这场准备了数月之久的大喜事儿中,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呢?是跟着〃凑热闹〃的局外人吗?现在,喜事儿办完了,她在妈妈的心中,还占据什么位置呢?
默默地回到西厢房,和衣躺在床上。她累了,困了。昨天的奔忙,昨夜的失眠,现在才突然感到了疲乏。她什么也不想了,昏昏睡去。
在梦中,她看到了燕园,二十七斋、备斋、未名湖,那里才是她的世界。她看到了她的同学、她的老师。。。。。。
不知在什么时候,姑妈把她叫醒了。醒来使她感到空落,感到孤寂。
〃新月,该吃饭了咳!〃
〃姑妈,我不饿。〃
〃你今儿的药吃了没?〃
〃哦,还没。。。。。。〃
〃瞧瞧,没有淑彦提醒,你把自个儿的事儿都忘了。〃姑妈唠叨着,伸过手,抚着她的脸,〃哟,你怎么这么烫啊?着凉了?〃
〃我。。。。。。不知道。。。。。。〃新月懒懒地翻个身,又接着睡了。
姑妈风风火火地就往上房跑,〃新月她妈!你去瞧瞧,这孩子脑门烫人,是不是。。。。。。?〃
〃嗯?〃韩太太正靠在太师椅上打盹儿,打着哈欠站起来,跟着姑妈往外走,〃瞧瞧,我怎么连一天的踏实都没有哇?甭着急,不碍事的,头疼脑热的,谁也免不了!〃
可是,她哪里知道,对于一个患有风湿性心脏病的人来说,〃头疼脑热〃将意味着什么!
一对儿〃回门〃归来的新婚夫妇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所谓〃回门〃,便是古人所说的〃归宁〃、〃省亲〃,用最通俗的说法,就是〃回娘家〃。这种礼仪,可以搞得极为隆重、繁复,花上五天、十天工夫的都有,但也可以搞得简便之极,仅到娘家吃一顿饭便可当天返回。陈淑彦的娘家便取了这最简便的形式。吃过了午饭,天星说:〃走吧!〃陈淑彦便告辞了父母兄弟,随着丈夫回婆家去。
天星走在前面,低着头,也不说话。陈淑彦跟在后面,两人拉开了两三步的距离。如果是不认识的人看见他们,恐怕想不到这二位已经在昨天动用了那么多人马、以那么大的声势办完了喜事儿,还以为他们是刚刚经人介绍、头一回儿见面儿的〃对象〃呢,你瞅,两人走在当街还不好意思说话儿呢。
陈淑彦一边走着,一边回味着昨天盛大的婚礼和洞房花烛夜,像梦一样来临,也像梦一样过去了。她的父母、兄弟,她的亲戚、邻居,对她的婚事都是极为满意的,那么,她也就应该满意了,一辈子的大事儿,圆满地交待过去了,以她的〃条件〃,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受到这样的欢迎,应该〃受宠若惊〃了。但是,她又有些糊涂。她在寻找过去的梦,经过了昨天的〃热闹〃之后,她过去在梦中期待的东西,似乎已经得到了,又似乎还没有到来。那是什么?她说不清。她想起在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新月躺在她的身边,轻轻地给她背诵拜伦的诗,像夜风拂着她的面颊,像清泉流过她的心扉。在大海环抱的、隔绝尘世的一个美丽的小岛上,两个深深相爱的年轻人,每人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对方的心,两双贮满深情的眼睛,闪着宝石般的光辉。。。。。。啊,那就是爱情,纯如水明如月深如大海坚如磐石的爱情。她就是怀着那样的憧憬,走进了韩家,寻找自己的归宿。〃张三李四满街走,谁是你情郎?〃她想起新月在住院期间反复背诵的台词,〃情人佳节就在明天,我要一早起身,梳洗齐整到你窗前,来做你的恋人。他下了床披了衣裳,他开了房门;她进去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是的,一番热闹之后,她〃变了妇人〃,她的童贞,她的心,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