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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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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东南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

卢筱嘉喜欢听戏,而且精于音律,有一天他一袭青衫轻车简从,专诚往听露兰春的拿手好戏「镇潭州」。露兰春自饰岳飞一角,不知怎的,她一时大意,竟将一段戏文唱走了板。台下虽然也有观众听出来了,却是慑于黄老板的声势,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唯有卢筱嘉,他见众人不声不响,不觉气往上撞,当时便毫不容情,怪声怪气的喝起了倒釆。

露兰春被人当众下了台型,羞愤交集,匆匆唱完一段,不按锣鼓点子,跑回后台便放声大哭。当时黄金荣正为伊人把场,眼看这般情景,面子问题,性命攸关,他顿时勃然色变,命他的手下,立刻将那个捣蛋的抓来!

黄老板身边的保镳,不认识卢筱嘉是谁,而堂堂卢筱嘉,更不把这批「小白相人」放在眼里,这边气势汹汹的要捉人,那头偏起张脸付之不理。于是,黄家的保镳光火了,一把捽起卢筱嘉的衣领,当场劈啪两响,甩了他两记耳光。

一羣人耀武扬威,把卢筱嘉捉到黄老板跟前,黄金荣一看,目瞪口呆,众目睽睽之下是顾自己的面子,还是替卢筱嘉找台阶?两记耳光甩过,双方等于发生了冲突。这冲突继续下去,自己的势力不出租界,而整个浙江和大半个上海,都是卢家的天下,时任淞沪镇守使的何丰林,便是卢永祥的嫡系大将,老实不客气说,卢少帅在上海一住,忠心耿耿的何丰林,遇到大事,还得向少爷请个示呢?-要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陪个笑脸骂一顿保镳,彼此旣是熟人,应该化解化解。黄金荣何尝不愿意这样做,但是,他毕竟老谋深算,机智深沉,立刻便想起四大公子平日气焰何等之高,当众受辱,岂有三言两语,善干罢休之理?万一自己赔礼,那边却来个得寸进尺,定规不饶他过门,老共舞台台上台下,尽是黄老板驯良的子民,他面子上有半点难堪,这一世的威名就算付诸东流。

因此,当黄金荣和卢筱嘉打了照面,两个人都呆住了,几百对眼光,集中在他们身上,这时候的一言一行,确有千钧万担的份量。于是,黄金荣故作矜持,脸孔上依旧满布秋霜他装做不认识卢筱嘉,冷冷的说了一句:

「好了,放他走路!」-那意思是说:你喝了我脚儿的倒釆,我手底下请你吃了耳光,彪是惩罚过你了。现在我们姑且拉平,两免,放你走路,不再叫你吃苦头。给别人看起来,黄老板到底够威风,有苗头,他手底下打了卢筱嘉,都算是白打。

「好极,」卢筱嘉捺住怒火三千丈,他父亲卽使拥有十万雄兵,这弹丸之地的法租界还是无法闯得进,好汉不吃眼前亏,却是也不能过于坍台,于是他咬牙切齿的说:「今天我算阳沟里翻了船!套句戏词,『骑驴儿看唱本,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老共舞台,池座里,爆出阵阵嗡嗡之声,卢少帅向黄老板下了战书,且看这黄浦滩上罕见其匹的大阵仗,究将如何开场?

当夜,黄金荣一只电话,把杜月笙和张啸林,双双请到钧培里。

一五十,将今天晚间的一幕,细说端详。杜张二人听了,蹙额皱眉,嗒然无语,黄金荣晓得他们两个的心理,这桩事体闹大了,很辣手,很难摆得平,确实令人伤脑筋。还有一层,两个人都有点埋怨老板,却是,在老板面前不便讲。性急不过,催了一句:

「那能(怎么样)?」

张啸林的毛躁性子是出了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开口便是「妈特个」!寻事打架,杀人放火,这一类事最对他的脾味偏偏这天黄老板出了岔,他反倒「徐庶入曹营,一语不发」!张啸林越是闭紧了嘴,黄老板越觉得他不够朋友,没有肩胛。-这是黄金荣对张啸林渐生不满的始端,往后那些年里,黄老板一提张啸林,便不胜愤懑的说:「这个抗家 的,他忘记了,他娘死了还是我替他买的棺材呢!」

张老太爷出面调解

那一边,杜月笙的沉吟不语,却是他在搜索枯肠,动脑筋,事关黄浦滩上两位大亨的面子问题,双方要是僵持,敌对,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想象。更要紧的是,在黄杜张-卢何兪的通力合作下,大公司的业务正一日千里,日进斗金,为这一场纠纷闹得连横之势瓦解,那未免太划不来。当年双方的合作是如何的澈底?举一例以明之,吴淞口外转驳来的烟土,干脆以淞沪护军使衙门为仓库,堆栈。护军使衙门是制造局龙华分局改建的,局址宽敞,房屋极多,地当法租界之南,和枫林桥近在密迩。衙门里囤雅片,安全自可无虞。当时大公司在法租界的栈仓,则为杜美路二十六号,那幢住过黎元洪总统,以及无数要人的洋房。

卢筱嘉万万不能得罪,这桩公案便必须加以调解,杜月笙首先决定原则,然后,他再考虑另一个更困难的问题,以黄老板和卢筱嘉的身价和地位,谁有资格给他们当和事佬?这位和事佬必须牌头更大,字号响亮,他一站出来,不但双方会服贴,而且黄浦滩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认为他们准定服贴,「黄老板和卢少帅可能大动干戈,是某某人出来说了话,他们不能不买这个账,于是化干戈为玉帛,和好如初了。」-倘使黄浦滩上能有这种说法,黄卢二方始谁也不会坍台。

何丰林不够资格,法国头脑拉不动,而且这两位是卢黄的后台,立场难以公正。袁寒云是理想的人选,前大总统的二公子,又是大字辈,不过袁寒云旣与卢筱嘉同被人目为「四公子」之一,表面看来,袁卢彷佛一字并肩了,这也不妥。其余在上海的大字辈前人,王德龄、高士奎和樊瑾成都只能算侠林,他们不沾官府。唯一又在当官又是大字辈的,唯有海格路上范园里的张老太爷张镜湖。

打好了主意,才把自己的意见,婉转说给老板听。黄金荣听了,心想月笙不仅是绝顶聪明,而且他八面玲珑,一团乱麻中居然会给他理出这个头绪。尤其是当他倾听杜月笙详加解说:卢筱嘉那边心情还不是跟老板一样,但求面子上下得来,谁想大动刀兵,伤了双方的和气?-他听得落胃之至,于是眉飞色舞的说:

「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不管张啸林如何喃声埋怨,杜月笙逼牢他去寻他的亲家,缉私统领兪叶封,甚至黄老板的姻亲家何丰林,何丰林的老太太,请他们在卢筱嘉那边善加譬解,好生安慰。彼此是好朋友,风光是要做给别人看的,杜月笙拍胸脯代他老板保证,三日之内定有交代。

然后,他亲自到海格路范园,拜访张镜湖的开山门徒弟,吴营长吴昆山。吴昆山留两撇八字须,三十来岁,一袭绸衫,唇红齿白,双目闪闪有神,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张老太爷的事,他能做一半以上的主。因此之故,江湖上谁都要格外钦敬他几分。

杜月笙道了仰慕之忱,托他代请老太爷的安,然后开门见山,提出要求。吴昆山听后落门落槛,他一口代替老太爷应允。-办成这件双方骑虎难下的事,无异顺水推舟,事成之后,张老太爷面子上当然也很光釆,何乐而不为呢?

杜月笙很高兴的道了谢,吴昆山送客的时候,轻飘飘的递过来一个大难题。-说它是相对的条件吧,自也未始不可。

吴昆山说:

「听说黄老板是倥子啊?」

杜月笙惊了惊,唯有尶尬的笑笑。

「但是他也在收学生 。」

额头上都在冒汗了,这是杜月笙多年来一直悬在心上的大心事,黄老板不曾进过帮,他是倥子,但是他却援用清帮的体制,收门徒的时候照样要点香烛,磕头,递三代覆历,门生帖子。凡此都是极严重的犯了帮规:

「冒充光棍天下有,清出袍笏要人头」,这些事不提也罢,一提出来黄老板就很难置答。吴昆山和张老太爷大概把这些个一直看得颇不顺眼,今天是黄老板、杜月笙有事相求,他顺便提一提,杜月笙替金荣哥着急,觉得像有一座山在压下来看出杜月笙的窘,吴昆山嗬嗬大笑,他再轻描淡写的打着哈哈:

「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这年头,世界在变,凡事都难保持定规。」

杜月笙辞出范园,心情颇为沉郁,吴昆山是甚等样人,此时此刻,他会把关系重大的这种事「随口说说」?

新闻报导并无记载,流言却在满天飞,茶楼酒肆,交头接耳,人人都在争说:「黄卢火并」,有人说昨晚黄老板甩了卢少帅两记耳光,卢少帅的保镳去拨只电话,不久何丰林便派了几卡车兵,到老共舞台把黄老板捉去,于是黄老板吃了「生活」,直到此刻还不曾放出来。又有人说这话不近情理,中国兵怎么能开得进法租界来呢?再说:林老太太桂生阿姐的妹子,是何丰林老太太的过房女儿,卽使何丰林接了卢筱嘉求救的电话,他也只有亲来排解,怎么会派兵到法租界捉亲家,居然还把他亲家好友绑起来打?

不久风止尘定,流言宣告澄清,街头巷尾,又在绘声绘影,传说张老太爷在上海从来不曾出面问过事,这次他为黄老板和卢筱嘉的一时误会亲自出马,担任调人。这还有么话可说呢?黄老板和卢筱嘉,面子撑足,心平气和,双方又是好朋友了。

事实上,自从发生了这次不愉快的事件,黄卢双方唯有交往更密。其后不久,露兰春嫁了黄金荣,何丰林的老太太便收她作干女儿。黄卢纠纷迎刃而解,杜月笙的难题犹在方兴未艾,就为吴昆山那日的几句话,他无疑是在作强烈的暗示:黄金荣应该拜张老太爷的门,加入清帮,做张镜湖的徒弟。

他曾试探过黄金荣的意思,黄金荣素来也很景仰张老太爷,拜不拜门他觉得无所谓,祇不过,他有一层顾虑:

「我是在外国衙门吃公事饭的,照规矩,我怎好加入帮会呢?」

难题总要解决,杜月笙只好再去拜访吴昆山,他想开诚布公,跟他商量出一个两全之道。

刚说了一句:「黄老板是一向敬佩张老太爷的-」,吴昆山妙不可阶,他卽刻打断了杜月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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