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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书的杜月笙,门下收了大批学验俱优的「无冕皇帝」,这座天平上的砝码很难摆得平。如今杜月笙的良师益友名单上添了一位章太炎,攀龙附凤,于是水涨船高,他果然顺利完成了一生交游三步骤,网罗武脚色,访求书生辈,最后是敬礼当代耆彦,交讙于「师友之间。」
金融巨子前倨后恭将上海新闻界的中坚份子,紧紧的掌握在手里,杜月笙渐渐十分欣喜的发现,他的身价地位又在直线上升,交游范围从而作几何级数的开拓。许多脑满肠肥,趾高气扬的达官显要,富商巨贾,平时根本不把这水果店学徒出身的「白相人」看在眼里,现在他们竟反转来向自己暗送秋波,明修「栈道」了。他很了解这一班人倾心结纳,不耻下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举一例以明之,一位道貌岸然,素孚众望的金融巨子,对于杜月笙的出身和作为向来鄙视当他知道他的一位同乡晚辈和杜月笙接近了些,他立刻把他喊去,严词告诫,口口声声的说:「你怎么可以是跟这种人来往!」
然而,隔不了多久,他又这位乡晚辈叫了去促膝密谈,兜了几个圈子,这才点入正题,他嗫嗫嚅嚅的问:
「你跟杜月笙的交情够吗?」
对方茫茫然的望看他,由于不知他是谷又要严词指责,「交游不慎」,答话很难以出口。迫于无奈,此公唯有坦然自承:
「如果你和杜某人够交情,我想请你转托他一件事。」
什么事呢?原来此公一时把持不住,走了一步桃花运,不幸的是女方有了身孕,就此贴牢了不放,逼着此公休妻再娶,──否则的话她要诉诸舆论,将此必然轰动黄浦滩上的绯闻公开。此公连日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他想来想去,如欲对封新闻,了结孽缘,唯有求助于杜月笙。
话传过去,杜月笙一口答应,他将那位命中驻定必遭遗弃的少妇请来,他苦口婆心,晓谕某公由于环境的所限,对她只是逢场作戏,何曾有什么眞情实意?纵使他果眞应允了女方的要求,这样的结合仍将痛苦无穷,因此,他劝她把这一段孽缘尽尽付东统。杜月笙自愿掏腰包,送她五千大洋,作为来日生活费用。
那位少妇感激涕零,离开杜公馆,她自此和金融巨子一刀两断杜月笙很圆满的做了一次调人。嗣后他和金融巨子见了面,只当没有这一回事,金融巨子永远深藏他的感念,留存在他心底。
利用新闻界里的学生子,做这种放交情,博好感的「排难解纷」,一年四季,杜月笙眞不知道要做多少次。这种交情放出去,份量是很重的,受之者不但钦佩杜月笙的「吃得开」,「兜得转」,而且铭感五内,不知何以图报?往后但凡碰到杜月笙有关的事,出力帮忙,藉资报答,那还用得着杜月开口讲求吗?凡此,等于杜月笙在银行保险箱存储一批的无价之宝,放交情要比买房地产更可靠,杜月笙对于人情之运用,实令人不胜赞叹。
报章杂诗泄露人家的阴私秘密,杜月笙可以三言两语,将之消弭于无形,但是有些报刊捕风捉影,蒌霏生锦,无缘无故把杜月笙给骂了,学生子义形于色,大为忿懑?,他自己却付之一笑,根本无意加以阻止。他这种襟怀和风度,学生子固然衷心敬服,连跟他「泾渭分明」,存有敌意的左派中人,如共产党拚命捧出来的「大师」鲁迅,都曾私下称赞不置以下的一则故事,便是鲁迅亲口告诉他的一位绍兴同乡的
当年左派人士邹韬奋等为共党张目,在上海办了一份销行颇广「生活」杂志,有一段时期,「生活」杂志集中火力,向身为「封建余孽白相人头脑」的杜月笙开炮猛轰,几乎每一期都刊有谩骂杜月笙的文章。此种情事使杜门中人愤慨万分,「武脚色」扬言要给「生活杂志」颜色看,「书生辈」主张采取法律行动或者「为文反驳,以正视听」,杜月笙听了他们的意见,总是满面含笑,摇摇头道:
「他们有兴致,就让他们去骂好了。」
不久,「生活」杂志闯了祸,租界当局决定径予封闭,并且将邹韬奋等人加以逮捕,杜月笙正和捕房几位探目推磨庄牌九消遣,预定执行任务的时候到了,一位总探目把牌一推说「杜先生,抱歉抱歉,我们要出动了。」
杜月笙一边理牌一边问「你们要去做啥?」
「封生活书店,捉邹韬奋。这批家伙一径都在骂你,今朝要好好交叫他们吃点苦头。」
再也没有想到,杜月笙竟会连连的摇头,他反转来排解的说:
「算了罢,这班书笃头,何必叫他们到捕房里去受罪。你们还是给我前门喊喊,让他们从后门口逃脱拉倒哦。」
杜月笙这么一说,等于是下了命令,几位探目虽然心中不平,却是不敢不遵。当下他们一车子到了生活书店,果眞依照杜月笙的吩咐,在大门口装模作样,大呼小叫,等邹韬奋等一班人都从后门逃光了,这才一拥而入,一个人也不曾抓到,仅祇在大门上贴张封条了事
若干时后,共产党人想尽方法,买通租界当局,又使生活书局启封,生活杂志复刊。复刊后的生活杂志,就此不再攻击杜月笙。这个转变使杜月笙大感意外,他一再困惑不解的自问:「他们怎么不骂了呢?」鲁迅后来透露了这个秘密:邹韬奋晓得了杜月笙的暗中搭救,他在报恩。
拋开早年同生死,共患难,如小八股党等弟兄朋友不算,杜月笙在民国十年前后所收的门徒,鱼龙蔓衍、良莠不齐,份子至为复杂,其中有电影制片家,大导演如张石川、周剑云,有无冕皇帝如唐世昌、赵君豪,也有黄浦滩上「摇缸」第一把手江肇铭,被人诅咒为「小市民的吸血魔」,杀人不眨眼的花会大王高兰生,以及,任性冲动,爱跟黑道上朋友来往的张松涛,他后来在敌伪时期当了苏州警察局长,使杜月笙第二度大为痛心。
如何使这许多人相安无事,和衷共济?「武脚色」不嫉妒「书生辈」的后来居上,重蒙师恩;书生辈也不轻视武脚色的鸡鸣狗盗,而不屑为伍。这里面,杜月笙实高度发挥了他驾驭长才,他能使截然不同类型的两批人物处得和睦无间,衷诚合作。
十只指头长短不齐杜月笙对待他的学生子,绝对一视同仁,爱护有加,卽使闯了穷祸,他也会挺身而出,一力肩承。如江肇铭搅得严老九的赌场卷堂大散,他卽曾亲登严门,负荆请罪。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分寸,私人品德不可趋于下流,江肇铭赌输发急,尚无碍于大体,如果有人「着底」(沪谚:品格低下),但凡做出「捞锡箔灰」(获不义之财)。「装笋头」(有意栽诬)、「放红老虫」(揭人隐私,酿成灾祸),「放龙」(内部攻讦,引起外界交涉)、「小勺」(挑拨离间,伤人感情)、
「看冷铺」
(落井下石,或见死不救)、
「拆梢」
(胁迫取财)之类的不仁不义之事,在他是断然不会宥恕的,凡此几乎成为杜门的铁律。
大概是杜月笙自天赋得来的一双慧眼,他极能识人,在他一生之中,门生弟子成千上百,挨过他骂的不多,受到他惩处的更是少之又少。譬如说早年常和江肇铭相提并论的张松涛,曾经有一次受了黑道上朋友的牵累,帮人家「照杜月笙的牌头」、「亮杜月笙的字号」,为非作歹,胆大妄为,事为杜月笙所侦知,赫然震怒,当时便派人把张松涛喊来,见面以后,对于张松涛朋友所犯的重大罪案,一字不提,他只是痛心疾首,不胜伤感的这么说:
「上海侬好弗要蹲(躭)了,侬还是跟我到外地去吧。」
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份量却有千斤重,直把张松涛吓得魂飞天外,手足无指,严师之命,不敢不遵,同时更由于做贼心虚,那有胆量追问缘故,他觉得放逐外乡无所谓,被逐出杜门这个损失未免太大,当时他簌簌发抖,央求着说:先生,我一出黄浦滩,格末眞叫死路一条了呀!」
「天底下的饭又不是统统在上海,」杜先生烦躁的一跺脚:「年纪轻轻,你怕出了上海就要饿煞人啦?」
张松涛心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继续苦苦哀求:
「先生!先生!…………」
果然杜月笙又心软了,他无可奈何的说:「好吧,我喊人写封信,介绍你到宁波炮台司令部。」
张松涛的苦肉计果然告成,杜月笙出了荐书。卽使张松涛不在乎那个收入戋戋的小差使;他仍还是认眞努力的干,做出一副改头换面,敦品励行的姿态。
时值张伯歧在当宁波炮台司令,张司台和杜月笙是结拜弟兄,要好得很,曾是辛亥革命浙江首义人物。他见张松涛勤恳努力,每次到上海都要提起张松涛,夸奖几句,于是菩隆心肠的杜月笙,难免又兴故剑情深之叹,回家常常说些松涛如何如何改邪归正的话。沈月英是师娘,对于杜月笙的学生一向很关心,她觇知杜月笙颇有回心转念的可能,她便顺水推舟的说: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松涛做错过事体,只要他知过能改,说不定将来可以成为人才。我看,你还是把他叫回来吧。」
听见沈月英也这么说,恰中自家心意,杜月笙很高兴,他派人去把张松涛喊回上海,命他继续在身边效力。张松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民国十五年的岁暮,他带来许多人振奋的好消息。由于他是从浙江军中来的,他告诉黄老板、杜先生和张大帅:国民革命军自广州誓师北伐,时为民国十五年七月九日,然而北伐大军在蒋总司令指挥之下,一路势如破竹,七月定湖南,十月复湖北,十一月克江西,十二月平福建,吴佩孚的部队几已全军覆没,孙传芳的劲旅也在南昌之役丧师大半,被俘的军长卽有三人之多。目今东路大军已经进入浙境,他转述张伯歧的话说,孙传芳虽然号称五省联帅,拥兵二十万众,尽囊东南之富,可是面临堂堂正正的北伐军,接连的兵败如山倒,看情形他不日卽将重蹈吴佩孚的覆辙。张伯歧托张松涛给杜月笙带个口信,革命军一来,大家要起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