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去以后,他就随便躺下了。他觉得一股凉意悄悄地爬上了心头,这才发现窗户仍旧打开着。
山沟天黑得早,黄昏已经冷瑟瑟地降临了。暮色苍茫,从那还在夕晖晚照下覆盖着皑皑
白雪的远方群山那边,悄悄地迅速迫近了。
转眼间,由于各山远近高低不同,加深了山峦皱襞不同层次的影子。只有山巅还残留着
淡淡的余晖,在顶峰的积雪上抹上一片霞光。
点缀在村子的河边、滑雪场、神社各处的杉林,黑压压地浮现出来了。
岛村正陷在虚无缥缈之中,驹子走了进来,就像带来了热和光。
据驹子说,迎接滑雪客人的筹备会将在这家客栈里举行,她是应召在会后举行的宴会上
陪客的。她把脚伸进了被炉,冷不防地来回抚摸岛村的脸颊。
“奇怪,今晚你的脸真白啊。”
然后,她一把抓住了他松软的肌肉,仿佛要揉碎它似的,又说:
“你真傻啊!”
她已经有点醉意。散席后,她一进来就嚷道:
“不管了,再也不管了。头痛,头痛!啊,苦恼,苦恼!”在梳妆台前一倒下,她脸上
立即露出一副令人觉得可笑的醉态。
“我想喝水,给我一杯水!”
驹子双手捂住脸,也顾不得把发髻散开,仰脸就躺下了。不一会儿,又坐起来,用冷霜
除去了白粉,脸颊便露出两片绯红,连自己也高兴得笑个不停。说也奇怪,这次酒醒得很
快。她感到有点冷似地颤抖着肩膀。
然后,她轻声地开始谈起八月份因为神经衰弱,已经赋闲了整整一个月的事。
“我担心会发疯。不知为什么,我一味苦思冥想,然而还是想不通,连我自己也不明
白。真可怕啊。一会儿也睡不着,只有出去赴宴时,身体才好受一点。我做过各种各样的
梦。连饭也不能好好吃。在大热天里,把针截在铺席上,戳了又拔,拔了又戳,没完没了
的。”
“是哪个月份出来当艺妓的?”
“六月。不然,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到浜松去了。”
“成亲去?”
驹子点点头。她说,浜松那个男人死皮赖脸地缠住要她同他结婚,可她怎么也不喜欢
他,真为难啊。
“既然不喜欢,又有什么好为难的呢?”
“不能那么说啊。”
“结婚还有那样的魅力吗?”
“真讨厌!不是这样嘛。我这个人不把日常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是安不下心来的。”
“唔。”
“你这个人太随便了。”
“可是,你同那个浜松的男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要是有,就用不着为难了。”驹子断然地说。“不过他说,只要我在这个地方,就不
许我跟别人结婚,不然就不择手段地加以破坏。”
“离浜松那么远,你还担心这个?”
驹子沉默了一会儿,身体暖和了,安详地躺了下来。突然无意中说出一句:
“那时我还以为怀孕了呢。嘻嘻,现在想起来多可笑啊。嘻嘻嘻嘻。”
她嫣然一笑,突然把身子卷缩起来,像孩子似地用两只手攥住岛村的衣领。
她那合上的浓密睫毛,看起来好像是半睁着的黑眸子。翌日凌晨,岛村醒来,驹子已经
一只胳膊搭在火盆上,在一本旧杂志背后乱涂乱画开了。
“哦,我回不去啦。女佣来添过火了,多难为情呀。吓得我赶紧起来,太阳都已经晒到
纸拉门上了。大概是昨晚喝醉之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几点啦?”
“已经八点了。”
“洗个温泉澡吧?”岛村站了起来。
“不,在走廊上会碰到别人的。”她好像完全变成了一个娴静的淑女。待岛村从浴池回
来时,她已经巧妙地在头上裹上手巾,勤快地打扫起房间来。
她神经质地连桌腿、火盆边都擦到了,扒炉灰的动作非常熟练。
岛村把腿伸进被炉里,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抽着烟。烟灰掉落下来,驹子就悄悄地用手绢
揩净,并给他拿来了一个烟灰缸。岛村报以开心的笑。驹子也笑了起来。
“你要是成了家,你丈夫准会老挨你骂。”
“有什么好骂的。人家常常取笑我,说我连要洗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概是天性
吧。”
“有人说,只要看看衣柜里的东西,就晓得这个女子的性格了。”
屋里充满阳光,暖融融的。两人在吃着早餐。
“大好天啊!早点回去练练琴就好了。在这样的日子里,音色也会不同的。”
驹子仰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
远处的重山叠峦迷迷蒙蒙地罩上了一层柔和的乳白色。岛村想起按摩女的话就说,在这
里练也行。驹子听后,站起来往家里挂电话,叫家里人把长歌'长歌是一种伴三弦、笛子演
唱的歌曲,常与歌舞伎、舞蹈等配合演出。'的本子连同替换的衣裳一起拿来。
白天见过的那家也会有电话吧?岛村一想到这个,脑海里又浮现出叶子的眼睛来了。
“那位姑娘会给你送来吧?”
“也许会吧。”
“听说你同那家少爷订了婚?”
“哎哟,什么时候听到的?”
“昨天。”
“你这个人真奇怪,听到就是听到嘛,为什么昨天不说呢?”
但是,这回不像昨儿白天,驹子淡淡地笑了。
“除非是瞧不起你,不然就很难开口。”
“胡扯!东京人尽爱撒谎,讨厌!”
“瞧你,我一说,你就把话儿岔开了。”
“谁把话儿岔开了?那么,你把它当真的啦?”
“当真的了。”
“又撒谎了。你明明不会把它当真,却……”
“当然,我觉得有点不能理解。可是有人说,你是为未婚夫赚点疗养费才去当艺妓
的?”
“真讨厌,简直就像新派剧了。什么我们订了婚,那是瞎说!有好多人是这样认为的
哩。我不是为谁才去当艺妓,可是该帮忙的还是要帮忙嘛。”
“你说话尽绕弯子。”
“我明说吧,师傅也许想过要让少爷同我成婚。可也是心想而已,嘴里从来也没有提
过。师傅这种心思,少爷和我也都有点意识到了。然而我们两人并没有别的什么。就是这个
样子。”
“真是青梅竹马啊!”
“嗯。不过,我们是分开生活的呀。我被卖到东京时,只有他一个人来给我送行。我最
早的一本日记开头就记着这件事。”
“你们两人要是在那个港市呆下去,也许现在就在一起生活了吧。”
“我想不会有这种事。”
“是吗?”
“还是不要为别人的事操心好。他已经是快死的人了。”
“但是,在外面过夜总不好吧。”
“瞧你,说这种说多不好啊。我爱怎样就怎样,快死的人啦,还能管得着吗?”
岛村无言以对。
然而,驹子还是一句也不提叶子的事。为什么呢?
另外,就说叶子吧,她就连在火车上也像年轻母亲那样忘我地照拂这个男人,把他护送
回来;今早她又给同这个男人有着微妙关系的驹子送替换衣裳来,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岛村不愧是岛村,他又陷入了遐思。
“驹姐,驹姐。”这时,传来了那位叶子低沉、清彻而优美的喊声。
“嗯。辛苦啦。”驹子站起来走到隔壁三铺席大的房间里。
“叶子你来了。哎哟,全都拿来了,这有多重啊。”
叶子没有言声就走回去了。
驹子用手指拨断了第三根弦,换上新弦后把音试调好了。此时,岛村已听出它的音色十
分清越。但打开放在被炉上鼓鼓囊囊的包袱一看,里面除了普通的旧乐谱以外,还有二十来
册杵家弥七[杵家弥七(1890—1942),长歌三弦专家]的《文化三弦谱》。岛村
感到意外,拿在手里说:
“就靠这些玩意儿练习?”
“可不是,这儿没有师傅。没法子啊。”
“家里不是有个师傅吗?”
“中风啦。”
“就是中风了,还可以动嘴嘛。”
“说话也不清楚了。不过,舞蹈嘛,他还可以用尚能动的左手给你矫正,可三弦琴听起
来令人心烦。”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知道罗。”
“良家女子倒不算什么,艺妓在这偏远的山沟里还能这样认真练习,乐谱店的老板知道
了也会高兴的吧。”
“陪酒时主要是跳舞,后来让我去东京学习,也是学的舞蹈。三弦琴只模模糊糊记得一
点儿,忘了也没人给指点,就靠乐谱啦。”
“歌谣呢?”
“歌谣嘛,是在练舞时听熟的,算是勉强凑合吧。可是新歌大多是从广播里学来的,也
不知行不行。其中还掺进了自己的唱法,一定很可笑吧。而且在熟人面前唱不出口哩。要不
是熟人,还能放开嗓门唱唱。”她说着有点羞羞答答,摆好架势,好像在说“来吧”就等着
对方点歌,直勾勾地盯住岛村的脸。
岛村突然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他在东京闹市区长大,对歌舞伎和日本舞自幼耳濡目染,暗记了一些长歌的歌词,自然
就听会了。他自己没有学过。提起长歌,立即联想到舞蹈的舞台,而不是艺妓的筵席。
“真讨厌,你这个客人,真叫人不自然。”驹子轻轻地咬着下嘴唇,把三弦琴放在膝
上,一本正经地打开练习谱,简直判若两人了。
“这个秋天就是看着谱子练习的。”
这是《劝进帐》[日本歌舞伎传统剧目,三世并木五瓶作词,四世杵屋六三郎作曲]的
曲子。
突然间,岛村脸颊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冷意直透肺腑。
在他那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充满了三弦琴的音响。与其说他是全然感到意外,不如说是完
全被征服了。他被虔诚的心所打动,被悔恨的思绪所洗刷了。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只
好愉快地投身到驹子那艺术魅力的激流之中,任凭它漂浮、冲激。
一个十九二十岁的乡村艺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