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的,是的,她说。
她到底说了什么,说:我不想吓着你?然而不是。她在他脸上轻轻地一吻,动作看起来似乎有点矫揉造作,很不熟练。然后她好像还做了个小小的表示解脱的手势,面部肌肉因心脏的猛烈跳动而变得僵硬,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晃晃左手,活动活动双腿,坐下来。
当时他这个家伙是这样的:似乎作做地衣冠楚楚,动作优雅(其实是一动不动)而神情严肃,像照片上逝去的士兵那样略带忧伤,不至于太成熟,还略显单纯,又无往不胜(其实心里发虚),脑海里掠过了两三个影像而使他觉得有点慌乱。
她似乎被他迷住了,或者不如说:傻呀。不过未尝不可。
声音停住了。她一直在说什么?她对他讷喃道:我从未有过……爱。愚蠢,傻,白痴,她还伸出舌头吻他。对,最后设计一下更激烈的情景:她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一个无边无际的夜晚,(重复)一个无边无际的……爱的夜晚,她搂住他的脖子说:(毫不犹豫地)你爱我吗?
稍停。
回答:爱(真心的)。
爱……那么——应该给他一个耳光——响亮的一个耳光。
再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旁述——
爱:就像有性欲的人受性欲的困惑,或者说无性的人受无性的困惑——二者形式上没什么区别。
我,或者你或者他爱她们。他拥有三个女人的爱情,仰或说三个女人拥有他的爱情。他似乎活在一个非真实的世界,但她们的声音,她们的样子、身材、发型、目光和手势如在眼前。这是一种奇妙的,同时双空荡荡的感觉,这空荡感挥之不去,犹如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似乎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接近——进而产生错误的印象。他张开嘴巴,急切地要解释清楚,但越着急,越说不清,结果:爱使他愈发的孤独——姑且这么说。有时候,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很可能是五至十五秒钟,但他复活了,他睁开眼睛,周围是黑天黑地的一片,他听到自己发颤的呼吸,仿佛在抽噎。黑暗中,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忘记了他在什么地方:他在他租来的空间里但他忘了。
然后他竟突然臆想起她细长的手指、焦躁的目光、简单的单词、说话的声调、悠悠的腿和动作,她也许转过身来冲他微笑,也许不解地看着他。有一刻,他的脑海里满是要跟她说话的言语、他自己的陌生得让人难受的脑袋。她的性情温和,有耐心,还喜欢笑,她噗嗤一声像孩子一样笑出来——热气喷在他的身上。他感到沮丧、消沉,想投身一辆突然从脑海里蹿出来的大娇车的车轮之下,但思想和事实之间存在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第三部分他在梦中淫乱
那样想着,完全陷入了脑海之中,然后他感到自己不停地往下沉,往下落……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身体继续慢慢地、轻轻地往下掉,眼前一片漆黑,静得使人喘不过气。一分钟,两分钟,继续不停地往下沉……最后,下面微微往上一顶——不再坠落,死了……
无数次这样地死去,他说。他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或者这样一个梦(而不是臆想):一道凶光闪闪的刀刃落到了他仰躺着的裸露的脖子上……毛骨悚然,然后同样大叫一声——又睁开眼睛。无数次内心下这样的梦,他在梦中受到了惩罚,在梦中落入精神上的黑暗地狱,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记忆已经淡去。他在梦中回到那样的场景。他像滑翔的鸟一样轻轻地从梦中掠过,升降和旋转的动作令人心荡神驰。他在梦中淫乱,但淫乱的对象却有如一块冰——尽管他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达到高潮。被抽空。他在醒来时感到有微微的精神分裂症,瘦了整整几公斤,而且似乎前列腺也出了问题,撤出的尿都变了颜色,已经不能勃起,脸也扭成一团,整个的成了浆糊。
已经离开了,他说。
确实:离开。
不断有人离开。包括阿×,包括自己。
离开。婷婷后来到学院找过你,而你逃避了——既是一个没品味又无比软弱的家伙、一个无赖,但是谁也不能禁止你做一个无赖——你决计做一回无赖。或许你还自吹自擂使劲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后来你还是见她了。并恭喜她考上了大学。她哭了,她说她爱你,非常爱……接着她故意笑得很滑稽。你不免有些伤心,一时间,两腿虚软得有步支撑不住。似乎差点尿裤子。
她说,你真的有女朋友啊——我看见了,在走廊里你和她……她这样说,闪着晶莹的泪光,旋即从口袋里捣出一件东西在你眼前摇晃:她说母亲送给了一个她梦寐以求的生日礼物——身份证。我已经成年了,她宣布,她仍然哭得很滑稽,同时努力地将嘴唇凑成亲吻的形状:我走了,我的爱。然后哀伤地故作轻松地匆匆离去。确实,她没有回头,真是好样的!
可她为什么要哭泣?她哭了吗,她匆匆地转身、离开、低着头。你对自己标榜说:绝对没有,她在流汗呢。你呆着一动不动,但马上就流露出沮丧来,似乎你对毫无动弹这一动作怀有一种极大的恭维。
第三部分她的性交过频了
继续。
我突然想起我的母亲来了,对,快刀玛丽——人们送予她的“尊称”,我想起她,这竟然让我有了一种怀念,一种幸福,并使我心态平和。可我为什么要提她呢?她夜以继日地在17区,在那条古老的大街用自己的肉体挣钱,挣钱——以此来分担供养我的生活我的大学。长久以来,我没有兴致谈她,我拒绝向任何人谈起她,这么说:我羞于谈她?我对她老人家不屑一顾?据我所知,她每每和客人交谈的时候,她都会说:“我儿子在上大学呢!”非常冒昧。每当这时候,她就要笑了,她重复她的儿子在上大学这一事实。我尽量使用斯文的辞藻说:她似乎要抓着世界的耳朵摇撼,直到世界说是、是、是……我知道你儿子在上大学……。一切都太晚了,作为一个青年我在逐渐老去,然后我才终于体会母亲的艰辛。我对自己借口说:“我从小就那样恨她,我这么克制自己是因为不想失去母爱。”
对我而言,性是我迈向迷惘的第一步,但对于我母亲,性是迈向毁灭的第一步。
还是炭黑色凝然不动的黎明前的夜晚,如果在我们的世界,平面的世界,看不到物体,但物体本身在一个非平面的空间里存在,那么现实必然是一个完整巨大的世界。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做梦,并不断醒悟,或许还有一些人能看透这个世界。但对我,它却是一个充满迷茫的、未知的、不可预测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渺小而无知的我才刚刚起步。
时间的翅膀不断在我背后扇动,我克制的错误方式已显示出未被谋杀性的宽恕。在地面上,在世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切都在毁灭。历史上最伟大、最深刻的文字在崩溃,文化在崩溃,一切都将在劫难逃。我的光滑的额头上早晚会出现一道道模糊的、字遮不清的皱纹,这一切都将无法选择地到来。
母亲的到来加深了我对世界的印象:急趋老去。我才刚开始作为一个青年,但她的眼睛开始花了,白发徒然增多,开始出现各种反常症状。我粗俗而毫无孝道地说:她的性交过频了!她被生活蹂躏如此。
我见到她时,那是我二十一岁的黄昏。这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我说。那个时期,我住在租来的房间里并耸拉着脑袋开始写作,写作:我从写诗开始。我蜷缩在那个屋子里,除了上课除了散步除了拉撒。我没有遏制地吸烟(并非为了刺激灵感)。烟雾。烟雾。我其实对烟有一种憎恶,不过倒也不至于拿烟头烫自己的屁股。借口倒是有三个:一,脑袋迷糊时烟雾可造点势;二,吸烟时手叼着烟不至于没完没了地在自己身上乱摸;三,已经上瘾。我蜷缩在那屋里,是有一段时间了,然后我也许会到其他地方,散步啊,或者去那走廊里和菲儿幽会。
散步。因为憋得慌,像个优秀的懒汉,在那周围漫天闲逛。我走过巷子,是过铺满各种各样新鲜蔬菜的菜市,走过广场,走过长长的茅侧街,走过鸟语花香,走过垃圾,走过奶子硕大滚圆可爱的胖女人,走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嘈杂声,大都市的喧嚣离我很近,过往车辆的马达声,过往人的喧闹,还有那透过喧闹又送来别的喧闹的风。但我充耳不闻,把手里的半导体的音量拧到最大,穿过人群(招摇过市),任一切活生生地展现于我的面前。
我也许会在其它任何地方,在其它街巷里、堤坝上、花园里、草丛中、树荫下,闲逛,然后返回。可我万万没想到竟会在学院外的过道里与她老人家狭路相逢——
她的出现,似乎整条街都被她遮挡起来,起先她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我只是看着她蹒跚地走过去,背微微有些驼,眼睛似乎花了,头发黑白相间,蹒跚的步态显示出各种更年期的症状——或者说更年期过后的症状。她腰部以下的腿已经变形了,腰部以上:乳房已经塌陷,脸色苍白,一条条无规的皱纹依稀可辨,干粘的嘴唇上惊人地涂着殷红的唇彩。
她走过去了。我恍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地熟悉,或者说十分亲切地熟悉。我仔细地看她的身影,摇摇头——这无法使我和她留在我记忆中标志轻盈的身体联系起来。
我摇头,忽然,她恍惚般地停住了。犹豫着,很快转过身来,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差点将她绊倒,她站着,不再动,默默地注视着我的方向,一辆汽车从她身旁驶过使劲地鸣笛她也浑然不觉。
终于,我朝前跨了一步——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