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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朝前跨了一步——喊了一声:
——妈……
这个场影如此清晰地刻在我的脑子里,然后是一条空荡荡的街,仿佛瘟疫肆虐后已杳无人迹,寂静透进这晦暗中来,一声闷响,一声汽笛或者其他什么噪音突然之崩溃无影。我的母亲——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就像一个可怜的侏儒,或者一个柔弱的小孩,我说——哈,我认得这个人是谁了!突然间竟要掉下泪来。
第三部分更年期将要来临
她的确是我母亲,整整养我二十年的母亲。我了解世人常常说四十一岁的含义:更年期将要来临。但她似乎已经过了更年期,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状态上——都有了一种惊人的变化。我从13岁以后,不再清楚她的任何变化。她在我十三岁以前还用她那青春的嘴唇轻吻我的脸,修补我脸上的被人砸伤的疤痕时还用轻柔的嗓音问我疼不疼,然后她抚摸我的头——用她了柔软光滑的手。至今,她那温热的亲吻和抚摸的痕迹还准确地留在我的身上。
那是我十三岁以前的情景了。
十三岁以后,我说,我每每在那条街上遇到她便逃一样撒腿跑开,只留下她粗重的喘息声:黑明,黑明……。那时候我已经离她远去。然而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街头来往的人群中,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已经有了变化的模样。
我隐约地听到她叫了一声:
儿子?你是我儿子?
她张大了嘴巴这样说:啊,儿子……黑明……
她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了,没有,她迅速但稍显蹒跚地走过来,绿灯亮的时候人群和自行车将她淹没,淹没了但没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她走过来了,愚蠢而匆忙地移动脚步生怕我逃跑一般。
那时候她热泪盈眶。
但那个时候:她的腿,她的脸,她的头发,我重复说——都难以克制地引起了我的怜悯。她步履艰难地穿过人群,像蹒跚在人类发展的低阶段。她叫一声“儿子……”她那样连续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而生怕我突然跑开。
她在人群中这样叫着,我记忆清晰,而那时候她已经得了很严重的忧郁症和别的我无法说出的病症,她在热泪盈眶时绽开了笑容,似乎我无法将她摆脱了。她那样摇晃着穿过人群,我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就是从这母亲的体内诞生的。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无法摆脱的事实:我曾经和母亲的脐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我的记忆一直从还浮着羊水的尚未成型的生命体开始——我这么说:我通过脐带看到外面的世界;我还可以如此煸情地说:母亲的肚脐就是我最初观察这个世界的小窗口。
她终于走过来了,双眸温和并闪耀着泪花,我不该那样形容她:像一匹拉车的老马一样疲惫而衰迈。她那乌黑得可怕的大眼睛里温和地闪着泪光离我越来越近,我奇怪我站着竟然毫无动弹,倒是母亲迎向我。
她的声音几近颤抖地说:“黑明……妈妈来看你——他们说你已经从宿舍里搬走了……”
她那样说着,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很用力,但是显得很无力,甚至轻轻地抖动。在大概几分之几秒的瞬间,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强大的心灵力量驱使我埋怨道:“你怎么跑来这了……那么老远……你怎么跑来了……”但分明没有一丝埋怨,往日深藏的那股怨恨就像化作朝远处驶去的汽车的隆隆声一样,逐逐地消失了。
我的心脏在无法意料地收缩着,似乎是荒唐的、姗姗来迟的收缩。
“妈妈太想念你……想看看你……”她旋即又说,“我还担心你不认我呢……黑明——”她摸摸我的脸颊,“模样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她继续说:
“刚才……意识里我感觉有人注视我……猛地一震……我就知道是你了……黑明,果然……呵……”
她微笑着,尽管明显的一颗浑浊的泪珠滚出眼眶。然后,她不再说什么了,凝视着我,竟像孩子一样激动。她的双手颤抖着,再次摸摸我的脸——“变了……”
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什么也没说,我扶着她重新穿过过道,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不放开,一辆自行车从她脚边闪过时,她还歪过头骂了一声——咕哝着并微笑。不知说什么。她一直不停地对我说着话儿,毫无厌烦的,一只手始终握着我不撤开。这些印象已经过去很久了,过去很久了,但依旧鲜明,尽管所有的一切都在调谢,在零落,在远去。每次回想,你感到的是幸福、是莫名的伤感,像一双手把你托起来,托起你愚蠢而躁动不安的头颅,全身被母爱所充盈。哦,你又在胡编瞎扯。但是没有,你没有瞎说:你将会落下去,掉到最底的最微不足道的黑暗中去——
只有母爱是最真实的,它能将你托起来;
只有母爱永远充满生机,它散发着纯洁质朴的芬芳。
第三部分爱扯谎的男人总是外表英俊
你这样说,眼里闪烁着母亲无限温柔、充满喜悦的光芒,你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温暖的,屋子里,桌子上,玻璃下,你对着母亲的照片,深深地沉浸在她的目光中。可那些记忆已被不断叠加的日子压成了无数块碎片。我飞快地写道:但是,我从母亲继承的血脉不断地在我体内涌动,这一点不管过去现在将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尽管如此,我真正体会到母亲的时候还是太迟了。那一天晚上,我让她住在我的屋里,她坚持说还是出去住。住旋馆,她说,不能扰乱你正常的生活。她这样说,我只好依了她,送她到学院的招待所。那儿我比较放心,可是晚上,晚些时候,当我照惯例要去逛逛的时候,打开门,一个人影猛地滚了进来。
她已然没有在那儿住下,又摸回来了,她一直守在门外,我把她扶起来。我明天就回去了,她说,妈妈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我哽咽在那里。她实在是愚蠢,非常愚蠢——为什么不敲门进来呢?她说她要住旋馆!她这么说,她说了谎。她其实是想像狗一样在外面守我一夜——我这么说了,我确实这么说了:她想像狗一样在门外守我一夜。“我二十一岁某个夏天的夜晚”,那个夜晚,到处有蚊蝇张开吸血管,四处鼓动。
那么不说了,说了只能让我伤心和感到悲哀。她悲哀地和我说了一夜话儿,第二天她便要离去了。我给她点燃一支香烟,她说她戒了。她又说谎!接着,她还是接住了,嘴唇颤抖着,一只蓝黑色的苍蝇从未关严的门缝里溜进来,落在她无血色的脸上,我举起手轻轻地将它拍死,那样子:好像儿子抽了母亲一耳光。
我不记得她说了什么,她一直叨唠着,用14区的方言。记忆中她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我确实已不记得她说了什么。她让我躺下,她自己则坐在床边,我依旧听见她的呓语,像呓语。
她第二天走的时候,意外地下了雨。
潮湿的水泥道湿透了她的绳底帆布鞋。到车站时,我说去帮她买一双吧,她马上说“不用。不用。”尽管,她的双脚已经湿了,走起来像橡胶轮胎发出的吸吮声,我让她坐在候车座上,淋着细雨迅速穿过马路到对面往左的鞋店里挑了一双轻便鞋。回来时她不见了。
她歪斜地举着那把伞站在马路四外张望。——应该把她痛骂一顿,她手足无措地站着,孤零零地茫然四顾。我大声叫她。
坐在客车室时,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看着我,因为我责怪了她,我把已经空了的烟盒捏碎了,走到垃圾箱去扔掉时,她马上又站起来。
她把鞋一直放在膝盖上,握着,然后塞进了挎包里,她说上了车再穿,我由了她,知道她又是说谎。
火车上的人很挤,找到座位了,我跳下车。她贴着车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火车启动。我依稀地记得她好像掉下泪来,我跟着她跑了几步——直到车子远去。
其实一切都模糊了,整体,接着姿势,张开的嘴巴和热气,仿佛那只是一场多年前的梦,可一切又不时地重现,像刚刚发生,坐过凳子的热都还没有散去。
你其实知道所有一切,真实的,你真的知道吗?这又在扯谎。则相反,一般说来,爱扯谎的男人总是外表英俊亮帅,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你,事实上,你虔诚地忠实于你叙述,但一切变得模糊不清,逐渐消失,只剩下橡胶轮胎般发出的吸吮声,没有回声,当一切消失时。
第三部分你们是情人,不能停止爱
接下来几天,天气异常热,树上的鸟蛋都能蒸个半熟。
雨下过一次之后,太阳又猛然发威。你又到走廊了。你们是情人,不能停止爱。菲儿在那里,拿了一把很宽的扇子,像是舞蹈用的折叠扇。你走过去的,她打忽哨。她心情良好,一味地喜欢调侃。她说起话来大致上蕴涵着一些诙谐、幽默、乐世和滑稽的东西。
“太热了”她说,她擤擤鼻子,擦擦脸,抿了抿嘴唇,“我都想去跳河了!”
然后你们去了院里的茶吧。
里面坐满了喝冷饮的人。
又开拔到院外的街上。一家酒馆。
一人要了一杯饮料,然后她说:“我唱支歌你听——”
她站到狭窄的台上去,冲你笑笑,对着话筒说:把这支歌送给……咬字准确无误。我静静地听着,望着她斜过来的目光,音符弥漫在整个馆子里。外面的夜是黑的,那墙角处,几米内的路面都看不清,酒馆里的灯光流溢出一种失意浪漫的风韵。你神色安祥沉着,静静地听着,熟悉的旋律,似乎有一种隐隐的哀伤和甜密沉沉地在心底涌动,徐缓地翻动着,随着流动的旋律,和暖昧的蓝色的亮光。这好像醒醐灌顶,感觉歌声从寂静的树叶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