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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车马凌晨起行,出了辰龙关,过了界亭驿,向马底驿迤俪而去。
最先一辆车中,传出天魔夫人的轻语:“师妹,你打算到桃花坳拜访韩老前辈么?”
“不了,我们绝不能和她有所牵连,免被人注意,我对她那素女玄牝吸髓功确是不敢领教,未免太歹毒了些,上次她还有意留我拜在她门下呢!”
“我也有此同感,尤其她那不留活口的残忍手段,委实不敢苟同,总有一天报应奇惨。”
车马经过一条小溪流,官道沿河谷向西走,地势略为平坦,两侧山的对峙,并不险峻。
迎面有座小亭,孤零零地座落路侧,凉亭中,两个青巾包头,面目黝黑的村妇,正在倚石而坐,一双明亮的大眼,正注视着冉冉而来的一行车马,似有所待。
在辰龙关下一所小客店中,逸云和如黑正在店楼上进餐,一面商讨行止。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只听如黑说道:“用不着跟踪了,咱们得赶快脱离湖广北上,今天就往回走。”
“此行一无所获,真冤,不过我还不能北上。”
如黑惊问道:“为什么?你不和我同行了?”
“你忘了,我要到汩罗一省祖茔哩!”逸云笑答。
接着他又道:“如果你能等,不怕误事,何不伴我一行?咱们可由巴陵走武昌,出武胜关入河南,如何?”
如黑小嘴一噘,似嗔似怨地说道;“你坏嘛!明知我必伴你的,却用这些话挤我,你……”
逸云伸出左手轻拍他的右肩,笑道:“谢谢你,黑弟,我恐怕你另有要事,不敢请你同行,待省茔事了我送你到熊耳,还得请你指引,一游关洛,怎样?不碍事吧?”
如黑甜甜一笑,点点头。逸云心道:“黑弟五官勾称,要不是肌肤灰中泛青,颊上没有那一大块胎记,准是个美男子,造物主确是不公平啊!他这一笑,真美哩!”
他回了如黑朗朗一笑,如黑突然低下头,嗔道:“你……笑什么?”
“笑你右颊旁那只笑涡儿,你定可千杯不醉,敢喝么?”
“恕不奉陪,要酒你自己叫,但我不准你喝。”如黑似笑非笑地说,亮晶晶宝石似的大眼,向他一转。
逸云又是一怔,低头吃饭,心中暗说:“造化弄人,造化弄人!他这双眼……唉!”
如黑只道他心中不快,伸手轻抚他的虎腕,低声说道:“哥,说着玩啊!你要喝两杯,我怎会阻你……”
逸云轻笑出声,说道:“兄弟,你想到那儿去了!这些日来,你几曾见过我喝酒?别胡猜乱想,快填饱肚皮,准备上路。”他给他布菜。
两人相对一笑,低头进餐。
楼梯“登登登”震得山响,抢上来三名大汉,全都在三十余岁壮年,虎背熊腰,人才一表,身穿两截对襟短褂,脚下是爬山虎快靴,腰带上各悬着一把长剑,背上有小包裹。
三人看了逸云如黑一眼,见是两个少年书生,卸下包裹占了一副座头,向跟上来的伙计叫着道:“伙计,来几壶好酒,大盘烧卤一盘,要现成的,爷仍要赶路,快!”声如洪钟,直震屋瓦和耳鼓,一口河南土腔。
店伙计吃了一惊,慌忙的应喏走了。片刻,酒菜送上,三大汉踞案大嚼,旁若无人。
酒至半酣,一名大汉压低声音说道:“我说二弟,你可认得那六个走方行脚僧?”
“少林五方僧悟因我认识,另五个陌生得紧。”
“他们行色匆匆,你可看出邪门?”
“这倒没看出,只是那一把无鞘长剑却是岔眼。”
“那就是了,还有他们脸上悲愤的神色。”
“管他娘!闲事少管些,咱们自己的事正经。”
始终没开口那人终于说话了,“昨晚上咱们在太平铺碰上的金虹剑左老贼,说不定是冲咱们而来的,大家得小心些。”
霸海风云(第一部)七
“左老贼不足畏,我们可不能和武当堂而皇之冲突。”
“左老贼是水火真人玄湘的俗家师弟,那老杂毛确是不好惹,咱们忍口气,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他能怎样?”
“那咱们就让他一步未尝不可。”
最先说话那人一口将杯喝干,哼了一声道:“咱们一入辰州,有独脚天尊袁老前辈在,水火真人又待如何?老实说,愚兄倒担心跟了咱们两天的那两个土男女,在常德府他俩像冤魂不散似的,经常碰头向咱们冷笑,令人莫测高深,下次再碰上,我非宰掉他们不可。”
“那两个村夫愚妇乡巴佬?大哥,哈哈!你的胆子愈来愈小啦!一个指头儿也可教他们死八次,呵呀!”
“呵呵!我真想死八次哩,呵呵……”在一连串的呵呵大笑声中,梯口出现一个蓬头垢脸,破百袖油光黑亮,手掂打狗降,年约花甲的干瘦老花子来。
没听楼梯响,他已现身梯口,说完笑完,“踢踢踏踏”破草鞋直响,向三大汉走近。
三大汉脸上变色,丢下筷子推座而起,伸手去抓包裹。
“慢来慢来!先放下酒帐,这是小本买实,可不能乱来。””
为首大汉乖乖探囊取出银子,老花于又说道:“你们从大河跑到江南,大概油水不少,呵!看你们长像大可上台盘,人才一表,却有那么难听的匪号,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惜啊可惜得很,老花子不找你,但你们得仔细些,常德府东窗家发,苦主已请来顶尖儿人物,在等着你们哩!呵呵,快走,老花子捡现成。”
王大汉丢下一锭子,正想拔腿开溜,老花子又叫道:“不成,小店不敢要银子,再留下两张银钞。”
大汉满脸惊怖神色,似是怕极,乖乖掏出两张一贯面额的大明通行宝钞放在桌上,一溜烟下楼。
老花子据桌高座,将银子纳入怀中,喃喃地说道:“老花子得跑一次宝泉局兑换,任你跑遍天涯,逃不出报应法网。”他一手抓起半只肥鸡,一手抓起酒壶,吃相之恶,无以复加。
如黑用筷尾在桌上写:“亡命花子尹成,江湖奇人,艺臻化境,嫉恶如仇,咱们不可用传音入密之术说话,老花子太过精明。”
逸云早已留心,眼角觑着筷尾运转,目光却射向老花子,若无其事地慢慢进膳。
梯口足音又响,人末见,低沉的歌声已至:“书剑飘零二十秋,五湖四海任我游,不欲长生证佛果,但求狂歌过九州。”
歌声一落,梯口已现出一个壮年书生,未戴儒冠,身穿一袭已泛灰色的青衫,肋下挂着包裹腰悬长剑。生很长眉入鬓,玉面朱唇,身材修长,看去倜傥不群,与逸云一比,各有所长。
逸云缺少那股英气,多了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的潇洒风华;他没有逸云魁梧,却多了该书人特有的狂傲气息。
他首先和逸云打一照面,两人同时心中暗暗喝采,小如黑他看看书生,又看看逸云,甜甜一笑,目光落在逸云的俊面上,酒涡儿绽起,默默无言凝视,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入了神哩!
老花子转头,眯着老眼看了书生一眼,用半只残鸡向他一指,呵呵一笑道:“酸气冲天,娃娃!这儿有残酒剩肉,陪花子爷来两杯,撵撵酸气,怎样?”
书生咧嘴一笑,将包裹往椅子上一搁,大刺刺坐下,说道:“花子爷,你还没到阴曹地府报到呀?年前家师要小生向你这夜不收请安,遍找不着,还只道你去找阎王揍他两捧算帐呢!呵呵!呵……”
“呵呵!你小子胡说八道,替你那夜不收师父攀人情,谁不知唐老儿在家蹈晦不问世事?要记得我这臭花子才怪!请呀!这一壶是你的。”他将另一壶酒扔过去。
书生一手抄过,咕噜噜喝掉了半壶,抹抹嘴道:“你不信也是无法之事,小生也不能勉强你相信,是么?”一面说,一面向逸云望去。
接着又善意地笑笑道:“小呆子,笑什么?笑咱们这两个没老没少是吧?嗯?来两口,怎样啊?”他举壶相邀。
“小生敬谢不敏,学长如有雅兴,可和花子老伯多喝两杯。”
“怎不说两壶?小呆子,你更酸,深中夫子遗毒。真是三个书呆子谈书,三个屠夫佬谈猪,臭味相投。娃娃,你们攀交情,可别扰了花子爷唬来的酒兴。”老花子哇啦哇啦直叫,仰头又干了一壶。
书生蓦地叫道:“扰酒兴的人来也。”
“哈哈!是说我么?”随声上来一个五十来岁中年人,头缠青巾,背后包裹覆着一顶马连坡草帽,身穿两截对襟劲装,外罩一件墨绿直裰,衣下露出半截剑鞘,足踏爬山虎快靴。面白无须,剑眉虎目,鼻直唇红,人才一表;无情的岁月,在他英俊的面容上该划下一些岁月的轨迹,而且风尘涨脸。
“呵呵!浪子,你来了吗?该找一处归宿了,老弟。”老花子叫,扬了扬酒壶。
书生站起行礼,笑道:“印前辈,久违了,一向可好?”
“托福托福,令师久未履江湖,近况可好么?”中年人拖椅坐下,一面卸行囊一面问。
“家师粗安,多蒙动问。”
中年人向跟上来的店伙吩咐道:“有现成的酒菜,大壶装大盘切,别问。”
店伙计一走,他又向老花子说道;“臭花子,是为那独足老怪而来么?”
老花子淡淡一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有志一同,彼此彼此。”
书生问道:“印前辈可是为了清虚子道长而来?”
印前辈目中神光一闪,剑眉一轩,说道:“我确是为独足老怪而来,不想适才遇上贵派高僧悟因大师,承告无量道院惨案之事,故尔欲先了此公案,再言其他。”
老花子道:“浪子,这事老花子也曾听悟因小和尚说过,但我想其中定有变故。”
印前辈问道:“老花子有何高见?”
“那些美娘们老花子跟踪了十二年,并无命案发生;而无量道院中,素女玄牝吸髓功乃是百余年前,玄化老妖的歹毒绝学,玄化老妖老巢在怀玉山,死了百余年,没听说她收有传人,此事大有可疑。”
印前辈说道:“我相信悟因大师不会乱说。”
“不可冲动,记住,眼见尚非真。咱们先找老独脚,你要是怕功力不足,老花子不勉强。”
“咱们各行其是,两不相扰。”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