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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氏道:“又有甚么话,你只管说了罢。”乔大姑娘又想了一想才说道:“你昨晚说那个男子是你的堂房哥哥,我究不懂你这哥哥日间不好来谈心,为甚么半夜三更约你在门外相见。我一总悟不出这个缘故。好妹妹,你告诉了我罢。”车氏到此更忍不更,不由怒起来,拍着床边说道:“捉奸捉双。你昨夜为甚不捉住他?你只管一句半句的来消遣我。你兄弟倒不曾这样待我,不料我到遇见你这利害姑子精了。”
乔大姑娘听车氏在房里这一顿发作,不由吃了一吓。暗想她这些话又从那里说起,我何尝说甚么捉奸。我不过疑惑她这哥哥,想是日间见不得人,所以悄悄的从夜里来会她这妹妹,问一声取笑的意思。不料她转这样发恼,早知道如此,就不问她罢。想着便怏怏走转去。
车氏明知乔大姑娘是最老实不过,此番来问,决不是轻薄自己。然而又怕她无意中告诉别人,实大不便。便想了一计。这一天总不肯下床,嘤嘤啜泣。乔大姑娘不解其意,来催过几次。车氏发恼,总是不理。乔大姑娘暗想我是一个嫁出门的女儿,承父亲及兄弟看顾,接回家中过活。一个弟媳妇,忽然因为一件小事,白白得罪了她,心上很不过意,十分懊悔,也就躲向自家房里哭泣。
车氏暗中好笑,悄悄的到乔滨房里偷了一盒鸦片烟膏,益发走入乔大姑娘房里说道:“姐姐也不要生气,总是我不好,我也没有别的话说,诺诺,这一杯鸦片烟膏,就是我葬身之地。倘若你兄弟回家,叫他不用思念我。至于我的娘家,见我死了,自然别有主张,我也不能替姐姐弥缝。”说着,就端起盒子,张口而饮。只吓得乔大姑娘一把扯住车氏的手臂,说:“好妹妹,总怪我猪油蒙了心,信口乱说,还请妹妹恕我则个。我要有别的奚落妹妹的心,叫我不得好死。”说罢,几乎要跪下来。车氏见那乔大姑娘的可怜样儿,故意说道:“我好好的一个人,却被姐姐疑惑坏了,叫我有何面目生于世间,姐姐此时我寻死,便这样说,我便依姐姐不寻死了,难保姐姐后来不仍旧同别人闲谈。好姐姐,你不如让我死了,倒还干净。”
乔大姑娘只急得竭力分辩,并发誓以后再不提起这事。车氏才缓缓答应了。事过之后,车氏待乔大姑娘格外亲热。乔大姑娘畏罪感恩,更自不消说得。后来车氏又将此事告诉了冯老太,彼此都笑着乔大姑娘任人播弄。冯老太又说:“大奶奶你这哥哥两个字,到也回答得他好,他此时是你姨哥哥。明儿弄到一处去,又是情哥哥。”
车氏不等他话说完,忙啐了一声。冯老太自此觉得乔大姑娘又可恼,又可笑,也思量给大乔姑娘一个下马威。恰好闹出猫子偷饭这句话,所以便趁这番,骂得乔大姑娘一个痛快。乔大姑娘那里敢去分辩,可怜只得缩着头躲在房里。又因为父亲病势沉重,暗地里同车氏商量,若一旦不起,此身更无倚靠,要割股救父。车氏也知道这割股也不是甚么好干的顽意儿,然而这个贤名,又怕被乔大姑娘独占了去,起初便拦着乔大姑娘不要割,继见乔大姑娘决意要割,却又要将这贤名同她平分。她不比乔大姑娘老实,她便缝人讲说,说她是要割股救着公公,弄得无人不知道。她只是观望。实指望乔滨的病渐渐好起来。无如眼见得是不济了,乔大姑娘镇日的一条眼泪一条鼻涕,决计于这一夜焚香割股。她是个老实人,她又追问着车氏说:“妹妹不是说也要割股的,今晚我却要割了。你还是割不割?你若是肯割,我们晚间等人静了便一齐割。车氏听这话,不觉怔了一怔,一个转念,忙笑起来说:“难得姐姐真有这个孝心,姐姐是嫁出门的女儿,尚且如此,我是媳妇,公公是你兄弟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如何不割。”
乔大姑娘十分赞叹。两人遂约在三更时分焚香割股。且说车氏那里肯做这样傻事。他便于当日预先买了四两猪肉,悄悄藏在房里,果然等至夜深,可怜乔大姑娘含着眼泪,当真拿了一柄剪刀,焚起香烛来,安放在天井中间,旁边生着炉火,预备煨肉。车氏缚了那块猪肉,慨然说道:“好姐姐,让我先割了罢。我弟妇不该占姐姐的先,因为这是苦痛的事,做弟妇的情愿拦头做了,这叫做有罪先受,有福后享。”乔大姑娘点点头。尽跪在地上睁眼望着,车氏恶狠狠掳起袖子,用剪刀向膀子上一戮,整整的一块大肉,随刀子掉下来,毫不疼痛,向乔大姑娘打了一个照面,说:“姐姐请罢,弟妇是已经割了。”
乔大姑娘暗想:原来割股是这般容易的,早知如此,我何不早割了。于是也掳起衫袖,拿刀向臂上一割,割了有二寸多长一条血口,一大片肉还黏连着半边,不曾割下,已是疼得要命,几乎晕跌下去。又一转念我的弟媳妇割股,怎生如此爽利,可知道是她心虔的缘故。我莫非心不虔吗?想到此发了发狠,便用嘴将那块肉很命一咬,才咬下来。那个血已流得不止,乔大姑娘顿时变了颜色。车氏又惊又笑,暗想亏她忍心下此毒手,既是如此,益发成全了你的孝心罢。于是趁乔大姑娘昏迷之中,便跑向房里取了一块白布来替她裹护创口,她这裹护创口的法子,也不用香灰,也不用刀伤药,转重重的按上一把食盐,放入创口里去,用线缚着,只听乔大姑娘喊了一声阿呀,真个昏晕过去。车氏带拖带拽,将乔大姑娘扶入他自家床上,自己才把那一块猪肉,同乔大姑娘割下来的肉,一齐用罐子煨了。送给乔滨喝。知滨喝下去,也不见有甚效验。
次日乔大姑娘不能下床,兀自呻吟不已。车氏暗暗发笑,转跑向冯老太那边去干她的正经了。你们试猜她这所干的正经是件甚么事?自然就是冯老太劝的那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甚么叫做名节的话了。然而论车氏这般毒,便合该这般淫。妇人家淫毒二字是相连的。何以车氏尚待旁人劝驾呢?然而其中正有一个讲究。大凡做了一个女人,其耳目嗜欲,原是同男人家一样的。世界上有一种坚松柏之操,凛冰霜之节者,固是天地淑气所钟,然亦亏他时时刻刻学了圣贤克制的工夫,然后才得到这种高不可及的地位。其余的便是寻常脂粉,眼界又苦不高,志虑又苦不定,并不知道甚么叫做风月,只顾去惹草黏花,狂蜂浪蝶,闹到末了,并没有一个是我所爱的,并没一个是真爱我的。到被人家议论个不长进。车氏她是个伶俐的人,她也有他的主意,说是论我这个人,原讲不到从一而终。然而既愿意玷污了这个名誉,也须实实在在寻觅一个知心诚意精强力壮的,方不负做了这一件不端的事。
无如那冯老太所荐引的,原是她的姨兄,她是从未出嫁以前,她姨兄便百般的去引逗她。她那时候人小胆怯,尚想做一个太璞浑金的人物,不肯轻轻被她勾引上手。这还是第二层意思。她第一件只因为那姨兄身躯瘦怯,去痨病鬼已是欠得一二分。眼看看离鬼门关不大辽远。又知道他东爱一个,西爱一个,相与一个人,曾不到得一月半月,便又丢掉了,我何苦反去交结他。此番出了嫁,更是阅历过来的人了,尤其不必亟亟。无如他姨兄到甚是多情,不时的向冯老太絮聒。冯老太被他缠不过,又看他钱的分上,便有一夜硬行将他姨兄引到他家门首,逼着车氏去温存他。
车氏情不可却,便背地瞒着人在门首一会,谁知那姨兄是个色鬼,早就同车氏不得开交。车氏一看,那冯老太已躲入他自家屋里去了。正难分解,幸亏乔大姑娘猛的跑出来,将她姨兄惊走,心中方欢喜不尽,次日便嗔责冯老太不应该如此作弄。冯老太见她真是不肯交结好姨兄,只得另行代她觅了一个人,这人果然是身长貌伟骨硬筋强,车氏方才称心,因此时常过来走走。……
此都是先前的事迹,休再絮表。内中单表刘四奶奶自从搬入冯老太家里,过了几十天,并没有人来追问那笔洋钱,夫妻私下十分欢喜,刘四奶奶便逐日买些绫罗绸缎,裁衣缝裳,母女两人,打扮得花枝般似的。刘祖翼却也不管束她们,只是依然在外面敲些油水。时来运至,家中过得甚是宽绰。刘四奶奶已经知道冯老太家里,是个云雨行台,白日黑夜,常有些男男女女来往。自家照着镜子,却也不曾老丑,手头宽了,颜色也就变换过来。况且玉娇又是一朵鲜花,竟有许多人向冯老太设法,想勾搭她上手。无巧不巧,有一天刘四奶奶猛然见门外走进一大群少年,内中有一个人正是那送洋钱来的程全程二爷,吓得刘四奶奶躲避不迭,怕给他看见,那笔洋钱的案就要发作。幸喜那程全向这边望了望,却不曾看见自己。刘四奶奶等他们走后,便悄悄踅进冯老太这边来。冯老太正坐在他瘫儿子身后,替他梳辫子,只撅了撅嘴说:“四奶奶请坐。四奶奶瞧见我们家里这般热闹,你来他往,真是没有半个时辰安静,我这颗头都被他们闹裂了。”刘四奶奶笑道:“这正叫做能者多劳。”
冯老太点头笑道:“这句话可是一点不错。我自幼年时候便发了一条愿心,愿世上男男女女,都把来聚拢在一处,教他们日夜快活。无论甚么处女,寡妇,尼姑,和尚,只要他们肯上我这条路,我没有不替他们竭尽心力的。所以天老爷也不辜负我。自从他死鬼老子死掉了,还留下这条根苗,虽然是残废,就比那膝下没有一点的好。”说着,又用篦子尽力在瘫子头上很篦,篦得瘫子叫唤起来。冯老太道:“你看你看,好乖乖,挨着些疼罢,你不曾见那些小姑娘们,比这疼得还利害,也不曾听见他们叫唤。”又望着刘四奶奶道:“你们玉娇可也是时候了。岁的女孩子,还不让她见识见识。譬如一颗桃子,搁老了就没有味道儿了。”刘四奶奶也笑起来说:“可是的,就请干娘替她留心。请问干娘,适才有一大起人,内中有一个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