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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请干娘替她留心。请问干娘,适才有一大起人,内中有一个瘦长脸蛋子,白得像纸似的。他是谁?”
冯老太凝一凝神自言自语说道:“呀,瘦长脸蛋子不是姚大郎,便是秦七子。”刘四奶奶道:“不是不是。”冯老太猛想起来,说:“阿呀,我可糊涂死了,你问他是谁,他原来就是我们这间壁车大奶奶的表兄,姓程,我记不清他的大号,都顺口叫他程二爷。奇呀,难道你竟看上了他。那人是不错的。第一不惜银钱,车大奶奶,天生同他没缘,不然早就拢了。你若是果然有心,包管在我身上。我替你想,也该开开心儿,没的抱着那刘四太监,担名不担利的。”刘四奶奶笑了一声说:“且缓着,我不过觉得这姓程的是个熟脸,问他一声儿,没的到引你说了这一大篇疯话。”
此时冯老太已将瘫儿子的辫子编好,一放手跳起身子说:“阿呀,好一个干净人儿,也值得这样假撇清。若是我,就不像你这样。不瞒你说,我从十二岁上起一直到今年五十六岁,没有一天厌烦过这件事。我也不论他老的少的村的俏的,我也不论他青天里,白日里,草窠里,大街里,俗语说得好,磨不坏,擦不光,交交朋友又何妨。哼哼,我的朋友也记不得许多了,只好等我死后,请那仵作子,照检验书上验验我的羞秘骨,说是偷一个汉子有一个黑点,总算我的羞秘骨,也不是羞秘骨了,简直是一个黑大麻脸。”说毕,扑掌打手的发笑。
刘四奶奶知道冯老太骚风发了,他这骚风一发,不论甚么话,都说得出口,自己也被她说得面红耳热,疾忙转回身,走入自家屋里。谁知玉娇刚坐在窗口做针线,冯老太说的话,她一一听得明白。见她母亲进来,自己转低了头,含羞不语。刘四奶奶知道她已解情事,正想拿话去引逗她,笑道:“玉娇。……”刚说到此,忽见窗口有个人伸头一张,便直喊起来:“四奶奶几时搬向这里来的?我适才便疑惑这位小姑娘脸蛋儿,活似在那里见过的,我总放心不下,瞒着他们重又走回来,果然是四奶奶,这可巧极了。”
刘四奶奶一看,原来正是程全,又惊又喜,勉强支吾了几句。程全到也不大耽搁,转身又往冯老太那边去了。停了一歇,只见冯老太将程全送得出门。一路嘻天哈地笑将进来,就往刘四奶奶这边走,将刘四奶奶肩上用劲拍了几下,笑道:“我的亲滴滴的四奶奶,你是那里来的这样造化?你想怎样,就是怎样,你想上天,就有人拿梯子。你想吃天鹅肉,那天鹅便掉在你饭碗里。你想发财,那财神便是你的亲老公。”
刘四奶奶被他说得笑起来说:“冯干娘可是疯了,不颠不倒的,也不晓得你讲的是些甚么?”冯老太忙将脸色放下,冲着刘四奶奶说道:“敢是我同你闹顽笑。像我这样人,还有闲功夫同你说得顽。没有大喜的事,我这张嘴也不向人白张。”说着,又望了望玉娇,猛不妨走到玉娇身旁,伸手在她大腿旁边没命的乱捏,笑道:“好乖乖,真是可怜儿的,我若是个男子,我不叫你死在我手里。”
玉娇被她这一捏,忙笑着躲避,一双小脚悬了空,几乎要跌了下去。冯老太伸手托住她的背脊,笑道:“好心肝,莫怕,在你干娘手里呢像你这般轻飘飘的身子把来放在怀里,真个叫人骨节儿都痒起来,程二爷真好眼色。”冯老太说到此,玉娇已猜着三分,夺手站起来,背着身子往外一望,她只管弄她手里的针线,像是不去听她讲话。刘四奶奶笑道:“干娘不要同她闹顽笑罢,女孩儿家都有些羞人答答的,有话你尽管告诉我。”
冯老太笑道:“你适才不是向我问那个程二爷的,不知他在那里转得一转,重又显魂到我这里,开口便问着你,我猜定他是看上你了,暗想千里姻缘一线牵。……”刘四奶奶听到此处,好生得意,将身上衣摺用手抹了抹,斜睃着眼睛笑道:“呸,不料这活鬼到还识货。”
冯老太笑道:“我的话还不曾说完呢。他说嫌你老了鬓角上又有一块疤。”刘四奶奶骂道:“死杀头的,他敢编派我,看我拧他的腿。”冯老太笑道:“他这腿留着给你女儿拧罢。他的意思,是想做你的贤婿。”玉娇听到此处,格外把个头垂到胸口边来,只是不走。刘四奶奶笑道:“他既想做我的贤婿,他敢有甚么谢我这贤丈?”冯老太笑道:“甚么叫做贤丈?”刘四奶奶正色道:“就是丈母呀。他女婿还称做贤婿,难道我这丈母,称不起一个贤丈。”
冯老太太道:“贤丈也罢,不贤丈也罢。他说他不曾娶亲,他居心要娶我们玉娇。只是远水又救不得近火,总在今晚明早,他想先同玉娇谈个体己儿。他到其时,先白花花的送你贤丈二十块洋钱,送玉娇一副包金镯头,一根包金簪子。”刘四奶奶好生欢喜,面子上故意留难说道:“阿呀,我一个黄花女儿,白白被人破了身子,难道不值一根赤金的吗。”
冯老太道:“阿呀,黄花女儿,他又不曾拐带跑了,黄花还是你的黄花。就是包的金子,不得四五十块洋钱也包不起来。你平心想想,你嫁给你那刘四太监,他是个穷念书的,没有金子给你,想必你当初定然不是个黄花女儿。”
刘四奶奶笑道:“不错,干娘一猜便着。”两人打了一起浑,冯老太又附着玉娇耳朵说了几句,说得玉娇脸上又红又白。冯老太才笑着跑了。当晚刘四奶奶上床的时节,便向玉娇问了声说:“玉娇你今天可曾听见你干娘说的话?你想来也应承的,明天就请你的干娘说成了罢。见了人,不要只管一味害羞,总要有说有笑的,叫人见了心里欢喜。人叫你怎样,你就怎样,第一件不可扭手扭脚。”玉娇只是低头不语。刘四奶奶笑道:“好乖乖,做了一个女孩子,总免不得这一刀的。像你这样,可还了得。”玉娇此时粉脸上早流下泪来。刘四奶奶见了又心疼,又好笑,说:“好好哭甚么呢?你有委曲,你只管告诉娘,娘不是外人。”
玉娇用被角将眼泪拭了拭,呜咽答道:“娘的心事,儿是知道了,只不过要拿女儿这身子去骗人家几个钱。女儿也晓得父亲不争气,这十多年娘的日子也过苦了,女儿身子是父亲养的,娘叫女儿怎样,女儿怎敢不依。但是女儿一做了这件事,这终身可算就白糟蹋了。女儿草一般的身体,原不足惜,但是女儿这头一次破身,娘总要让女儿拣一个知心着意的人,便死了也是瞑目。至于日后呢,狗也罢,鬼也罢,只要有钱给娘,女儿就陪着他。若是娘硬逼着女儿,明天便去接那个痨病鬼姓程的,女儿却不情愿。”玉娇说罢,又哭起来。刘四奶奶此时原同玉娇两头睡的,听到此处,不禁便挪过身子,睡到玉娇那边来,将玉娇搂在怀里,温存着道:“好心肝,好命,好儿子,不用伤心,娘一定依你,只是一时间那里就有你知心着意的人呢?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万一等个三年五载,你年纪也大了,还有甚么风光?”
玉娇见她母亲如此体贴,她遂也撒娇撒痴,老着脸说道:“儿心上自然有一个人,娘只要将他弄得来,他第一天来,女儿第二天便依娘接别的客。刘四奶奶笑道:“哦猜不出你年纪小则小,到还是个有心的呢。好儿子,你快说快说,这人是谁?”玉娇笑道:“他的姓,我却不明白,娘可记得有这么一天夜里,娘睡觉了父亲同他一齐到家里来的那个小相公,两道清溜溜乌眉毛,眼珠滚黑,笑起来有两个酒涡,比女儿大不了一两岁。”
刘四奶奶想了想,笑道:“这可难煞做娘的了。你又不知道他的名姓,这又是一件瞒人的事,又不能写着黄纸条子,贴在大街上,说有一位不知名姓的相公,两道清溜溜的乌眉毛,眼珠滚黑,他笑起来有两个酒涡,比我的女儿大不了一两岁,我的女儿想着他,有人请他到来,赏洋多少,闻风报信,因而寻获者,赏洋多少,哈哈这可不难煞做娘的了。”玉娇听毕,又气又笑,说:“谁叫娘这样明张旗鼓的,不会暗中问一声父亲。”
刘四奶奶笑道:“好大胆呀,你问着他,他便问你,问着这人做甚么?可叫我回答他甚么话。好儿子,在我看放着这人慢慢寻觅罢,明天还是先去会会程二爷。”玉娇气道:“我不。……”这个当儿,偏生那蟹儿糊里糊涂,也不知娘同姐姐讲的甚么,他忽从睡梦中喊起来说:“这个人我认得的,他姓云,住在笔花巷朝东一个大门。”
刘四奶奶骂道:“死鬼,你偏生晓得清楚,他姓云,他叫甚么名字?”接连问了两声,蟹儿再不答应,依旧睡着了。刘四奶奶搂着玉娇笑道:“好儿子,定神睡罢。好在你兄弟知道,明天便叫他去请那个相公来。”玉娇也暗欢喜,各自安寝不提。若论情事爽快,在下便当从直叙下去玉娇怎生去请云麟,云麟来了怎生同玉娇亲热。若是讲究文章的曲折,在下便不甚先叙云麟,到要先叙一叙那痨病鬼程全。……程全第二天,便飞也似的重又赶到冯老太家里。冯老太哭丧着脸,望程全说道:“程二爷该应你前世不曾缘法来,想这个一场空,想那个空一常”
程全吃惊道:“难道这个雌儿,又不理我?乔家那个坏蹄子。已是被我们石彩大哥占了去。我因为石大哥也同我们是世交,平白地捺下这口恶气。若是不然,早叫那坏蹄子吃我一刀。日今你又这般回覆我,你放明白些,你只管同我推三阻四,看我有本事用三指宽的封条,将你两扇大门封起来。大家伙儿干不成。”冯老太笑道:“呸,我难道怕银子烫手,那话儿长在人家身上,好歹也要人家情愿。据我们那位亲家太太说,那小东西看上了一个姓林的,不晓得是姓秦的。总等这姓林的姓秦的来过了,便来请你程二爷割二道韭菜。”
程全听到此处,不由怒发冲冠,冷笑了一声说:“好好,姓冯的你瞧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