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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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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的举动,我说不来,你偏要强着我来,如今。……”柳春不等他的话说完,早仰着头向他父亲道:“克堂克堂,你将我当着甚么人看待?。……”柳克堂怒道:“我难道还把你当做儿子看待。……”柳春笑道:“正是,你做梦呢。我堂堂国民一分子,安肯久居你的压制之下。我久经同你交代明白,名虽父子,实系同胞,便论名分,她只知我是她的夫婿,她断不知你是她的夫翁,你为甚胆敢拿酒泼她呢?。……”

  可怜柳克堂此时听着柳春一番话,也不甚明白,直气得手足冰冷。还是云麟劝着柳春大家出了门,重走入席,早听见众人在那里言三语四,还有议论着自己的,只得低了头一言不发。但默默盘算适才那个女郎,却不知她姓甚名谁,可知她同柳春是已经成了夫妇,看他们这神气何等文明,定然是由结的婚,方才如此美满,像我这倒运的偏生赘入这死牛家里。又早听见说新妇不甚标致,料想不会叫我称心满意。况且有这个顽固的老子,断然生不出文明的女儿。……然而这话也难说,那柳春不是他的儿子么?柳春的举动,何尝与他老子相像。或者他们姊妹到反一样的文明起来,亦未可知。只要稍待片时,等我去试验试验她便知分晓了。

  主意已定,一霎时筵席已散,好在他此番是入赘,一般都是新妇家里的人,也没有甚么闹新房的。停了一歇,龚氏请了两位媒人,将云麟送入洞房。此时新妇已将头上盖的那块牢什子揭去了,闭目低头,含羞而坐,到是端端整整,面如满月,也没有甚么奇丑地方,只是从烛光之下,微微的透露几点麻子,隐在粉靥之内。云麟不禁索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左右瞧瞧,却喜房中没有别人,他一般的弯着腰去同新妇行个接吻礼,试试她可领略这文明的形式没有。谁知新妇觉着云麟将个头送过来,她早将个头避过去。云麟便加着几分不快活,心想不接吻也罢,我们再来握一握手,只可是再没推辞了。主意已定,刚刚伸过手去来。新妇的手,那新妇更倔强,两只手握得紧紧的,再不开放。云麟怒极,只差得要骂出来,使劲的夺新妇的袖子,新妇也便使劲抵拦。正难分解,房门轻轻一推,先前那个伴娘早含笑进来,见这光景,噗哧笑了一声,捏着声音说道:“姑少爷不要这般着忙,让我来伏侍小姐上了床,姑少爷再这般这般不迟。”

  云麟猛然见了伴娘,不觉脸上一红,愤愤的坐在旁边,老睁着眼睛瞧看。那个伴娘一一将新妇冠帔脱净了,一直卸去小衣,用一幅香衾,将新妇裹好,回眸一笑,从床褥底下送过一幅红绵绸布来。云麟虽则久经风月,像这种琐屑点缀,却罚誓不曾考究过,了一,气着问道:“这算甚么?”伴娘笑道:“停一会姑少爷包管用得着,是给姑少爷养小少爷的物事呀。”云麟略会其意,便说道:“搁在那里罢。”

  伴娘遂又把来望褥子底下一塞,含笑出房,将房门轻轻带上。云麟此时亲眼看见伴娘替新妇宽衣解带,可算是一丝不挂,单猩红的留着一幅肚兜儿,偏生那新妇也不违拗,任其所为,不觉叹了一声,暗念我同她温存,她偏扭手扭脚,似乎装模做样,何以一个伴娘,你就任她如此摆弄,算你不解情事,你何尝不知道伴娘替你解脱衣服,所为何事,算你解得情事,一个温柔美好的丈夫,你闭着眼也不肯瞧得一瞧,文明的大礼,你转含羞不答。停一会同你做那些不尴尬的事,你反伏伏贴贴,难不成人家夫妇,只须讲究一个淫字,不必讲究情字的么。你若说夫妇这一节文字,本应该如此做法,我那个接吻握手,不应该是夫妇做的。还有一层,我这丈人更是可笑,他媳妇同我在人前接吻,他会大发雷霆,他女儿同我背地奸淫,他转推聋装哑。咳世界上若是都像他们父女,你叫这欧风美雨,如何能彀灌输得到我支那。娶妻是我一生大事,偏生遇见这一种野蛮,叫我如何得舒服,我好恨呀。

  云麟越想越气,扑通扑通的敲得胸脯价响。且说他丈母龚氏本来云麟是她看中了的,今日见他做了新婿,直个人中鸾凤,天上麒麟,算是这女婿称心满意了。但是当时来的这些女眷,暗中都悄悄有些议论,说新郎太风流俊俏,怕新妇配不过他,将来难得和好。龚氏刮着点口风到耳边,也有些耽心。三更之后,兀自打发伴娘等人悄悄躲在窗子外面试探他们夫妇恩爱如何,便有人将云麟这怨声叹气,不肯上床的情形,飞也似的来禀报龚氏。龚氏老大不愿意,又等了一会,更耐不住,自家便率领了一群仆妇推门而入。云麟猛见丈母进来,觉得自家同仪妹妹的婚姻,好像是她生生打破了的一般,越发生气,依然坐着不理会。龚氏笑道:“时候不早了,姑爷为何还不上床?”

  云麟道:“生平惯喜夜坐。”龚氏道:“便是喜欢夜坐,今日是你们夫妇吉日良辰,也还该早早安歇。”云麟冷笑道:“甚么吉日良辰,我还是喜欢夜坐。”龚氏又道:“阿呀,谁得罪了姑爷?这般气恼。”云麟道:“奇怪,我喜欢夜坐,难道就是生气。便算我不生气,叫我做出甚么事儿,才算是不生气呢?”说毕,众人都笑起来,相与劝龚氏回自己房内。龚氏走后,云麟越发不快,一直坐到清晓。思量要去会一会柳春,又不知柳春此时现在何处,又不好开口问人。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五十一回学校春深莺莺燕燕佛堂夜永雨雨风风

  阿呀呀,《广陵潮》成书于今已是五十回了,风驰电掣把那旧社会的形状,在下这支笔拉拉杂杂写来,虽算不得极巧穷工,也觉得过于铺张扬厉,引得读书的诸君笑一回,骂一回。但是在下的意思,也不是过于刻薄,一点不留余地,为我诸伯叔兄弟燃犀照怪的,描写那见不得人的形状。不过借着这通场人物,叫诸君仿佛将这书当一面镜子。没有要紧事的时辰,走过去照一照,或者改悔得一二,大家齐心竭力,另造成一簇新世界,这才不负在下著书的微旨。在下方拈笔构思,踌躇满志,果然天从人愿,当这文明进步的时代,竟出了一班青年男女做出轰轰烈烈的排场,人说这一转换过来,那灿烂国旗,定有飞舞全球之日。在下思量,谁不是这般说呢。然而有一句交代,此书仍是《广陵潮》,并不是另有一班青年男女,不过依然前书所有的人物,如今第一个人便当从云麟的妻舅柳春说起。且说柳春自从在何其甫先生那里上学,有一次午饭后去迟了,便被先生责罚。他那时年纪虽小,理想颇高,觉得做学生的自有学生的身分,为着点极小的事,掌责不足,又行罚跪,竟不为我辈留一颜面,几时能推翻这先生专制,方出我心头恶气。所以不多几时,他撒娇撒痴,闹着不肯从何先生上学。柳克堂虽是古板,他母亲龚氏却最纵容惯的,便放着柳春在家游荡,后来柳克堂看不过。有一天便拿着他做父亲的威风,逼问着他道:“读书明理,是你终身第一件要紧的事。你不去从何先生,你心里究竟想从那一个先生呢?”

  柳春其时却没有喊他父亲表字的程度,也便嘻嘻的笑答道:“先生先生,剥花生,顽龙灯,掉下毛厕坑,拿着粪橛子当海参,你叫我从何先生,我扯去你的胡子一百根。”说着带笑带跳早跑入后进去了。柳克堂气得发昏。也便赶得进来,龚氏一眼看见,便说道:“春儿怎生得罪你的爹爹了?见这老头子脸又气得像个死人一般,我来替你们爹儿两个评评理,看谁是谁不是?”柳克堂便将适才问柳春的话一一说了。柳春此时一头早滚在他母亲怀里,龚氏拍着他屁股笑道:“肉呀,这话讲得顽顽不妨,等我来问我的肉,我的肉愿意怎样便怎样。”

  柳春抬起头来笑道:“这话难说呢,恐怕世界上没有我的先生。若是上学,我要我的先生站着,我偏坐着。我不合式先生,我可以骂先生,先生不合式我,却不许骂我。我们学生成了群,可以叫先生滚蛋。他们先生成了群,虽然叫我滚蛋,我们偏不滚蛋。至于那个姓何的老畜生呢,却把来咬我这个。”一面说,一面跷起一只腿,伸手到自己裤裆里,拈着他那个小茶壶嘴儿给他母亲看。龚氏笑道:“这个容易,等一等叫你老子花上几十串钱,喊一个先生在家里替肉开心。”

  柳克堂听柳春说话,先还恶很很的想骂他几句,此时忽然听见龚氏叫他拿几十串钱出来喊先生,他早吃了一吓,搭讪着踱出去了。果然阅时未久,朝廷颁发上谕,命各处设立学校。柳春已有十三四岁,听人讲讲学校章程,到还与当初私塾大不相同,且有好几件与他心理上相合,便同母亲商议,要到上海一个宏门学校里去当学生。他母亲是无话不依,便打发他走到上海,只挨了三个学期,领得一张卒业文凭,跑得回来,趾高气扬,便连父母轻易也看不入眼。对着先前从的那个何先生,更是狗屁不值。

  其时扬州风气未开,也没有一个人提倡学务。柳春却逼着他母亲,私自拿出一百银子给柳春去办学堂。柳春知道这些微银子,也断不能大兴土木,思量拣一所庙宇,因陋就简的先胡乱办起来。无巧不巧,偏生拣着的这庙宇,就是王道士那座都天庙。先前杨靖一干人在那里扶乩的。杨靖死后,乩坛便不能再行振作。何其甫等又因为节省经费,便连那个敬惜字纸的胜会,也就同归消灭。王道士靠着经忏度日,也将就得过。

  只苦了一个雷先生还不曾死。终日背一个字纸篓儿,东掠街,西掠巷的寻觅字纸,你道他这寻觅字纸,可是为惜字起见么,真是非也非也,原来有一次他把外面各处送来的字纸,堆在一处,无意中忽然检得一张钱票儿,轻轻走到钱铺里,便取来滴大溜光三百个铜钱。雷先生刚在窘乡,得此一注横财,真是喜出望外,他从此便发心上街去拣字纸,还想有此奇遇。鸟驰兔走,不觉有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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