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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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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林雨生洋洋得意,转恐因为这事,运使疑惑他办事不周,暗想一不做二不休,忙立起身禀道:“小的假装入党,还是此人引进。天下岂有在一处议论机密,还说不是同党的道理。在姓富的此时多开脱一个人,将来便多一个人替他报仇。在小的看,此时多枭斩他一个人,将来便少一个人同朝廷做对,还求大人做主。”运使又点了点头。富玉鸾先前还猜不准是林雨生替他出首,到此方才明白,不由冷笑对着林雨生说道:“奴才奴才,你记不得你那时饥寒垂毙,夫妻儿女,在咱公馆前讨些茶饭,咱一手提拔交给咱的岳翁,你才有今日,倒不料你竟肯恩将仇报。”

  林雨生也笑道:“少爷可不用提起前事,少爷前日提拔小的,不过是私恩,小的今日出首少爷,自信是公义。朝廷深仁厚泽,二百馀年,少爷如此做出来,上既负君,中便负亲,下又负身,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者也。”说着将两只腿弄得抖簸起来,俨然眉飞色舞。玉鸾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我但祝咱们中国的人不要都像你这姓林的,或者还有振兴的日子。”又向着云麟道:“大哥,如此世界,虽生犹死,咱们便一同去罢。……”

  当时运使便同一府两县,将此案详细打了一个电报到南京省城,不多会已得了回电,命将该犯押解来省,讯明正法。府县登时忙坏,连夜的备了文书。因为他们是重要犯人,怕路上有同党伙劫,又在扬州营里挑选了四十名丁壮押送。第二天清晨早,前呼后拥的,将富玉鸾及云麟从狱里提出来上路。谁知事出意外,四十名丁壮提心吊胆,走出了城门,猛然城门旁边窜出一丛人来,拦头截住,丁壮里面,便有人喊叫起来说不好,大家逃命罢。急时转身,不防备那一丛人哭声早震天动地,原来并不是来劫取他们的,却是秦氏、黄大妈带着女儿绣春媳妇柳氏三姑娘带着淑仪,知道他们这一出去,断然保不住性命,整整哭了一夜,此时又赶在城门旁边相送。丁壮们这才放心,便大声吆喝,举起刀柄子来便要砍打。这一群人那里怕他,就地一滚,都滚到面前。

  富玉鸾面色铁青,只拿眼睛望着淑仪,似乎叫她赶快回去,不用抛头露面。云麟看见秦氏,只喊出一声娘,早昏晕过去。及至醒来,已同富玉鸾相对坐在船舱里,直向金陵进发。只快活了一个林雨生,运使赏他办事灵敏,便交给他一个札子,叫他当秘密侦探员,月支薪水一百两,驻在上海,专司稽察行旅有无革命党出入其间。林大华记功一次,保举知县,遇缺升补。读书诸君,读到此处,虽然有发声浩叹,骂天道无知的,其实正自不然。林雨生穷凶极恶,似乎天反竭力去成全他。要晓得在有道的看来,人生无百年寿算,似此电光石火,终有撒手之时。富玉鸾及云麟,虽然行将身首异处,明正典刑,然而他们鼎鼎大名,到是千秋不朽。若是把眼光放远了去看,富、云二人,死既不必呼冤,林氏弟兄,生又何足为重。

  闲言休表,我且将富玉鸾及云麟临难的情形逐段写出来,给诸君看罢。扬州抵南京的水程,用小轮拖着不到一夜便抵了码头,这四十名丁壮,一直将二人押至江宁府衙门。且说当时那南京制台,正是个旗人,姓意名海楼,是从南京驻防护理制台的,生平最恼的是革命党,说革命党口口声声排满,显是同他们旗人做对,凡遇着革命党,无论首从,均须一律正法,再没有一个能在他手里脱逃的。昨天得了扬州的电报,已经赫然震怒,预先吩咐了江宁府人犯一到,便将他送入自家衙门里严行鞫问。江宁府那敢怠慢,一总来不及收入监狱,便亲自押入督署。谁知去得太早,制台大人,在姨太太房里睡觉,尚不曾起身。江宁府一直候至日斜时分,内里才传出消息,大人一时尚没有鞫问的话,还请府大人将人犯带回去罢。江宁府不得已,又将两人押回,也循例问了一堂,旋即收入死囚牢里。云麟此时已算尝遍了犯人风味,俯首贴耳的随着狱卒入狱。那个管狱的便来验收,一见云麟吃了一惊,失声叫出来说道:“不是云相公?”

  云麟模糊之中,将这人一望,原来以前在富玉鸾公馆当过家人的那的富荣,自己不禁又哽咽起来,说:“你们少爷随后也来了。”富荣更是惊讶,一霎时果见富玉鸾也经人押入,富荣虽然猜不出他们所犯何罪。然而一经押入这狱里,知道情节甚重,不敢怠慢,然而不得不徇个私情,命人拣了一所宽畅些的房屋,将两人安插好了,然后问长问短,才知道其中缘由。自家又诉说自从少爷抛弃了产业出洋,小的便连年奔走,目下才当这差使,不料还来伏侍少爷们。少爷们且安心住着,一切茶饭饮食,自有小的照料。况且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皇上要开恩典,赦少爷们出狱。就如这狱里,小的在此已三年多了,在别人看起来,就像一经入了这狱,永不想出去重见天日,其实也不然,那遇着大赦的也不知多少。云麟自从被捕之后,他只有垂头哭泣的分儿,料准自家必无生路,今番听见富荣一篇话,又从绝望之中,生出无穷希冀,转有些活动起来。富玉鸾看出他的情形,不禁暗暗发笑,又有些可怜他。此时也不便说甚么,便望着富荣道:“好好。难得咱们主仆转在此聚首一场,咱在狱里也没有事做,你可能卖个情儿,替我在外面买点书籍纸笔,咱在这里面消遣消遣。还有一层,咱们两人还不知在那一天结果,一天不死,一天总要钱用,你得便通个信儿给扬州伍太太那里,叫他们寄些钱来。”

  富荣扬了扬头,陪笑说道:“少爷要命小的在外面替少爷买物件,小的不敢答应,因为管狱的老爷,甚是利害,查出便不得干休,小的不敢冒这个险,还请少爷勿怪。至于银钱一层呢,小的替少爷想个法儿,是必须弄点来,方才可以过舒服日子,不然那就不方便得很。就如少爷住的这间屋,若是别人,不得一二百元,也不得给他住,小的虽不敢领少爷的赏,只怕小的同事的起了疑心,说小的徇情,眨眨眼将少爷移向那个尿屎满地的房间里,那可就糟了蛋了。”此时富玉鸾只是微笑。富荣见他没有甚么话说,也就退出。不多一刻工夫,忽然富荣从外面哈天扑地笑得进来,手里捧了许多物件,一一放在桌上,笑指着说道:“喏喏,少爷,这是纸,这是笔,这是墨,这是一方歙砚,这是一部小说。还报少爷一个喜信儿,小的适才走出去,外面当差的,早送进白花花五百块鹰洋进来,说是打少爷府上寄来的。小的不曾替少爷拿进来,少爷就放在小的那里罢。少爷要甚么使用,只管分付小的去买就是。”

  玉鸾又点了点头,富荣笑得眼睛都没了缝,倏的又走了。云麟问道:“大哥你怎么将寄来的钱,交给这人,怕不大稳便。”富玉鸾笑道:“咳云大哥,你只是个不知世情,像你同咱这两个人,今日晚上死也不知道,明天早上死也不知道,他们是有规矩的,一经咱们死后,他落得一古拢儿收入腰里,大哥到此时还苦苦同他争竞这个。”云麟听了这番话,早又面色如土,不禁又将个头俯到桌上来,呜咽痛哭。富玉鸾长叹了一声,只得取过一本小说来消遣。第二天刚过晚饭时候,富玉鸾正同云麟讲着,说如何到今日还没有发落,莫不是一班同志,已经在各处得了手么。但愿上帝庇佑,留着咱这七尺之躯,好替同胞们尽些义务。话未说完,忽听得狱门外面,早有人在那里吆喝。富玉鸾兀的推案而起说:“云大哥,你听见么,想是要正法咱们了。”

  云麟吓得抖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霎时,富荣果然走进来说:“少爷们快快起身,制台衙门里传讯。”富玉鸾冷笑道:“不是结果咱们?”富荣笑道:“少爷吉利些儿,那里会有这件事。”富玉鸾一面语,一面早大踏步走出房门。富荣也将云麟半推半挽送出来。那外边卫兵喊一声得了,早将两人蜂拥而去。且说这时候那制台花厅上灯火点得似同白昼,公案陈设非常严整,一班侍从的人站得密麻也似的,列在左右,阶下便是刑仗护兵,一直排列到二门以外,总因为今晚审讯革命党匪,恐怕有奸细侦探,不得不格外严密。便是那花厅背后,也有许多内眷,窃窃的从斜眼子里偷瞧。不知革命党匪究竟是个甚么三头六臂的人,引得官场里人人害怕。

  富玉鸾、云麟早经人押在花厅门外,一听吆喝,便叮叮的将两人牵拽上来。只见那制台年纪也不过四十左右,雪白粉脸,撇着几根拿破仑的胡须,果然一表非俗。只是见了富玉鸾,他便拍案大怒。富玉鸾却不慌不忙,向地下盘膝而坐。去麟也跟着坐下来。制台按着那点名簿子向富玉鸾问道:“你这厮便叫做富玉鸾?你的同党,除这云麟而外,还有多少,你从实供来,咱也不难为你。若是有半句支吾,哼哼。……”说到此,便只管用手捻着胡须,眼睁睁的望着玉鸾冷笑。玉鸾喝道:“你是旗人?”制台冷笑,望着左右说道:“你看这厮大胆,咱恨不得立时打杀他。”玉鸾又喝道:“你是旗人,不配问咱。你问咱多少同党,咱的同党除是你们一班满奴,醉生梦死,不识高低,其馀大约都是咱的同党。”制台冷笑,四面望了望说:“难不成咱这衙门里上上下下都是你的同党?为甚么他们不来附会你,到反妥妥贴贴服从了咱。”富玉鸾大喝道:“该死的满奴。他们谁无人心,不过贪恋着满奴的爵禄,便为你所用,一旦扫除膻俗,还我河山,你那时候才知道人心,才知道天命。”

  制台被他这一番辱骂,只气得脸色铁青,勃然大怒,只把那公案拍得震天价响,连打字都喊不出来。那阶下一班刑仗手,早已知道制台的意思。一刻工夫,早将富玉鸾上身衣服剥得干净,绑上了天平架子,倒山也似的藤条子飞舞而下。富玉鸾此时已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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