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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咳,老总老总,有了金子,黄门黄氏也不计较了。没有金子,又是甚么黄门黄氏了。我想一个扬州城里,有金子的也就不少。你想白白的同他索几两给我黄天霸娶亲,他死也不肯松手。哼哼,且把来放着,有朝一日。……”
网狗子正待望下说,齐老总又笑道:“可又来!你如果真想发财,你总依我。”网狗子跳起身子,拍着胸脯子喊道:“依你依你。”齐老总笑道:“这不是喊的事,你悄没声儿些。你想发财,你只须依我去做革命党。”网狗子将舌头伸了伸,笑道:“齐老总你不用同我开心罢,这革命党岂是凡人做的。像我们那个富大少爷,才配做革命党。若是我也能做起革命党来,这又不是一件希罕事了。老总我不。……”
齐老总此时伸头向房外张得一张,见屋里已没有多人,小喜子慌慌张张的只管在那里掳掇什物,重又附到网狗子耳边说道:“好兄弟,世界上有几个人是真革命党,少不得都是大家闹顽笑儿。昨天我在营里便得了一个消息,扬州这地方,真革命党断没有工夫到这里来,那一班乡绅们,只顾逼走了监运使增大人,他们也没有甚么主见。不过大家想捞摸几文儿,这叫做趁火打劫。我们营里到有二三百个弟兄们,久已齐心,想在这地方发一注横财,只是没有个头脑,难得你黄天霸的大名,这是我们弟兄们佩服不过的。事不宜迟,便在今晚,累你的大驾,冒充一个革命党,有的是白绸子,你多在身上缠几道儿,我们弟兄们跟着你,一个吆喝,冲进了城,大家轻轻的抄入运使衙门里,打开库房,那些白花花银子,好兄弟,你有力量只管扛着抬着跑罢。莫说金儿环儿,便是金镯、金索、金锁、金人,一古拢儿都是你的。黄门黄氏,绿门绿氏,听你主意,多少是好。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在我们营门外边等你。……”齐老总说完了就迈步飞跑。网狗子一把揪着他说道:“这个怕不好。若是遇见定字营卫队,一把将我捞住,怕这吃饭家伙,还保不定仍然安在颈项上。”齐老总笑骂道:“没活见鬼罢,我们就是定字营的卫队,那里还有定字营卫队,你银子还没到手,敢就欢喜疯了?”网狗子这才明白过来,不由的笑得拢不起嘴。
且说扬州这地方,虽然僻处江北,斗大一城,然而毕竟当着南北要冲,是个战事上必争之点。自从武昌发难,不到一月光景,风声鹤唳,日必数惊。有些无意识的居民,早已纷纷迁避,镇日价满街上都是些车声隆隆,搬置什物,居民看见这种形状,格外惊惧。问他们甚么地方可以避兵,便是迁移的人,也没有定见,互相模仿,互相传说。那扬州城里,也就鸡犬不宁,人难安枕。当时便有一种好事的人,因为预防上匪起见,知道这时候地方官没有甚么权力,大家就趁这个当儿,分阖城地方为二十五区,每区若干家,每家若干人,是凡有男子的,日里照常营业,夜间不许睡觉,手里各执一个红灯笼,大街小巷,排列得如同白昼。当这几天,知道上海、镇江均已光复,少不得便影响到了扬州。
这一天刚是九月十七日,天色尚未曛黑,便有人传说镇江的革命党,已派有人来光复扬州。一犬吠影,百犬吠声。那些二十五区的区长,便号召了各区人丁,排列在市口,恭候革命党大驾降临,那灯笼越发点得齐整。看看天色已黑下来,也没看见一个革命党的影子,那街市上人声嘈杂,便很不安静。一会子有人故意喊着来了来了,大家都伸头而望。等了一会,依然是没有影响。等到晚饭时辰,各人都有些困倦起来,有的悄悄吹灭了灯笼,溜回家去吃饭。有的便派了好些人,向各城门口去打探消息。正自无聊,猛从大路上有几个人飞也似的跑得来,手里的几盏灯笼,你碰我,我碰你,碰得滴溜溜转,嘴里大声嚷着:“欢迎吓欢迎吓,革命军打南门城外进了城了。”这句话不打紧,将那些区里的人员,弄得又惊又喜,还怕着话不确,大家围拢着这几个人,问个明白。这几个人喘着说道:“说谎就是你养的。我们亲眼看见那些军队,每人袖子上面裹着一个白布条儿,有一个首领身上缠的都是白绸子,滔滔的直向城里来了。”众人这才相信,顿时满城都传遍了,果然有一队步兵,肩上荷着洋枪,号衣上也辨不清楚是甚么字样,但是那个白布条儿缠得却十分整齐。
当先有一位好汉,身材短小,雄纠纠的口里大喊着:“我乃革命党大都督是也,今天独自得了这一座扬州城,便死了也值得。”接着便是那些军队喊了一声好呀。那二十五区的人员,也就接着喊了一声好呀。于是那好汉说一句,其余的人便喊一句好。沿路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一直将那些军队送入运使衙门里,大家直等到看不见他们影子,然后才陆续分散。便在这一霎时间,无论铺户以及居民,不约而同的将门头上一律都挂了白布,便是没有钱买白布,也拿着三个铜钱买一张白纸,贴在门头上,算是革命党成功,完全将一座扬州城,倏的光复了。这一夜里居民都不敢安寝,便有好些人互相议论,称赞适才那个革命党果然生得一表不俗,若不是具有一种绝大本领,也断不能做出这一番惊天动地的事出来。
闲言休絮。且说本城那个商会里,灯火点得如同白昼,会场上那些长椅子一排排的人都坐满了,其中的人品,却也不止是商界上的,大家固然因为维持全城秩序而来,也有一大半藉此来打探今晚消息的。忙得那个商会总董周国宁汗雨交流,连夜约齐了本城的重要绅士以及文武各员,那文官之中,除得运使增韫、知府嵩峋是旗人,早已逃避出城,至于知县毕大老爷毕升连轿子也不敢坐,悄悄的带了两名仆役,也挤在人丛里察看风色。周国宁四面望了望,喊了声我们毕老公祖呢。毕升听见这一句,忙将半个身子从人丛里挤出来说:“兄弟在这里呢。兄弟不是旗人,想诸位同胞是知道的,定然容兄弟在贵地方办事,兄弟愿效犬马之劳。但是一层,适才都督大人已进了运使衙门了,论理兄弟还该跑去伺候,只是不曾同诸位先生斟酌,兄弟还不敢擅自定夺。”
此时周国宁十分踌躇,不及答应。猛然人丛里又立起一人,用手着那几绺黑须,侃然发议道:“周国翁,如今我们这扬州是眼见光复了。适才毕老公祖这一番话,兄弟是万万不敢赞同。毕老公祖虽然不是旗人,然而你看那一处地方,不是一经光复,第一便要提倡绅权。大家既不承认大清国皇帝,如何还能承认大清国皇帝委任的官僚。今日本城既然有了都督,就该有民政府,民政府的长官,只须大家公眩至于毕老公祖这江都县的县治,就该从今日消灭了,如何还能容他滥竽充数呢。……”这句话未完,只听得那场中拍掌的声音如雷而起,吓得个毕升缩头不迭。好容易等拍掌声静了,他又赶着那个发言的绅士说道:“石大人,石大人,你通记不得在敝衙里吃火腿便饭的情谊了,今日未免逼人太甚。”
石茂椿板着一副面孔,答道:“老公祖慎言些,兄弟公事公办。前日酒食,私恩也。今日议论,公义也。都督的耳目,近在咫尺,老公祖说话还须斟酌。……”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险些要口角起来。这时座中恼了一个人,他是两淮缉私统领王有宏的副官,大声喊着说道:“这时候不是诸位争权的时候,第一须要调查今日来的兵队,究竟是从何处调遣而至?这都督究竟姓甚名谁?一宵易过,明天怎样出示安民?至于地方上的政事,也必大家选出一个望高德重的人物出来料理。兄弟职权,虽是缉私,然而这维持治安,严防奸宄,也不得辞其责。”
周国宁在上面将头点了几点,说:“张统领这话极是,兄弟佩服得很。目前第一要紧,是须遣一个干员向运使衙门里,伺候都督,准备明天维持阖城的秩序。这是座中诸君,谁还肯先去都督那里接洽一接洽呢?”这时候便有一个人侃然说道:“兄弟愿往。”大家再仔细将那人一望,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三阎王刘祖翼。刘祖翼自从玉娇死后,他借着追捕凶手为名,很在江都县毕大老爷那里,诈得好些钱财。毕升因为前程要紧,少不得忍气吞声,暗里同刘祖翼婉商,请他不用上控。刘祖翼因为死者不可复生,却好看银子分上,也便将就搁过了。自此以后,他是个谙达世故的通人,与何其甫不同,他近来见朝廷改革新政,甚么立党呀,集会呀,是一概不禁的,他老早已联合他们一班朋友开了一个共和急进会,他便是个会首。会是虽然成立了,只是没有甚么款项,可以支用,难得今日扬州已经独立,这个共和急进的名目,却好又合时宜,自然要想在这个当儿出出风头。却好当时听见周国宁要派人同光复扬州的大都督去接洽,他焉有个不表同情的道理。
周国宁平时虽然也知道刘祖翼的为人,却是仓猝时间,人材难得,少不得重重托了刘祖翼几句。刘祖翼好不得意,一蹿身跳出来,他的那些会里会员,早一窝蜂的随着他,好像刘祖翼已经做了都督的开国元勋,他们便也是攀麟附凤的贵胄,顿时就有好些人跑到辕门桥绸缎铺里,连抢带夺,弄了些白绸子,大家浑身装束起来,向满街上东磕西撞。且说这时候商会里吵得一窝蜂,也没吵出一点头绪。其时已四更时分,大家重又跑出来打听打听都督的举动。不料随走出商会的大门,只见满街上铁索郎当,有许多铁匠,在人家店铺旁边替一大群的囚犯斩腿上的脚镣,解臂上的手铐。原来这就是都督的第一件政策,将两县监狱里的犯人解散。那些犯人一经出了狱,好不得意,就随便在各家店铺里掳抢什物,兀自兴高采烈。
大众居民,吃这一吓,已是不小,耳边早又听得军笳隐隐的,不知在何处出发。一霎时那些革命军人,早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