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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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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一直盼到第三天上,打听得都督已放人出城,晋芳命人雇了几顶小轿子,命卜氏同朱二小姐坐着,小美子便抱在朱二小姐手里,赶在清晨,便迤逦行近汉阳门城边。谁知离着城门尚有二三里远近,那人山人海,早将一条大街都拥挤满了,人声鼎沸,吓得卜氏同朱二小姐只索索的抖。原来城里居民听见今天有放人出城的消息,谁也不敢陷在城里,总怕清军要来开战,一窝风都赶在这个当儿逃难,儿啼女哭,惨不忍闻。偏生那个城门,因为人太多了,转不肯开放,并有许多军士,荷枪演说,大旨都是劝人万万不要他往,住在城里,自然有我们保护。若是出了城,保不定土匪抢劫,那时候我们不负这责任。其时有人听见他这话,到还有理,便有些不愿出城的,仍然折转回来。无如闹着要出城的人太多,你一句我一句,催着开城。

  朱二小姐他们坐在轿里,早有人吆喝说:“这时候还闹这官派。一乘轿子,占我们多少地方。再不下轿,我们就要对不住动手了。”卜氏同朱二小姐吓得只好下轿,可怜一伙人挤在人丛里,几乎气都伸不出来。猛然听见前面说,城门已开了,这一嘈杂之中,大家阵势已乱,一拥上前,如潮水一般。平空直倒下去,在前面的人,早已被压在地下,顿时死了有几百名男子。后来的人,也不问青红皂白,踏着死尸,飞践而过。那些军士恐人拥挤,吆喝着见人不听,只得放了一声空枪,便有人喊放枪了,快逃呀,互相践踏,不肯走的,也容不得你再转回去,可怜卜氏一干人早卷入旋涡去了。朱二小姐抱着小美子,再回头望望,已看不见晋芳,身边只剩小善子跟着。挤到城边,猛不防一失手,将小美子跌落在地,正待俯下身子去抱他,只听哇的一声,那个小美子官官,在这个当儿早被大家践踏成为肉酱。

  朱二小姐心里一晕,不由倒栽下去,该应命不当绝,一把被小善子拖着飞跑,眨眨眼已到城外,人才稀松下来,露出坦荡荡的一片沿江江岸,小善子扶朱二小姐坐在地上。不多一会,晋芳扶着卜氏已到面前,其馀还有些亲信家人,都已聚在一处。卜氏一眼看不见小美子,便问朱二小姐。朱二小姐听见这一句,早已望江里一纵,还亏晋芳劈头拦住,小善子略将适才小美子死的情形告诉他们,大家这一场痛哭,真哭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晋芳也没有话可说,雇了划船过江,却好遇着下水轮船,便登舟东驶,走到镇江,听见扬州消息不好,卜氏便不敢再住扬州。其时大家都以为上海是个世外仙源,可以避难,于是径赴上海住下。晋芳在上海住了几时。知道扬州业已光复。后来又命人接三姑娘母女同来,晋芳慨然身世,觉得种种失意,女婿惨亡,佳儿恶死,再也无心浏览沪江风景。朱二小姐悲痛更不必说,自家忏悔,同三姑娘母女到还亲热非常。谁知其时上海大闹宗社党起事,无端风鹤,一夕数惊,这时候便引动一个林雨生,要想在伍晋芳身上打算一个进身主义。这一天同巴氏商量妥贴,便悄悄的来察视伍晋芳踪迹。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六十一回几颗蜜炙樱桃联欢卫队四枚茶叶鸡蛋谢罪议员

  咳,人生在世,这祸福两字,是再也捉摸不定的。前回书中说到伍晋芳从武昌城里逃难出来,虽然损失了一个爱子,所幸其馀的家眷,到还安安稳稳,一个不缺。如今寓居在这上海,这上海的地方,又是世外桃源,一般有权有势的人,谁也不向这边里来插脚。自己的宦囊,虽算不得十分充足,然而做官的交易,是一万年不会折本的,若是将将就就的过去,这八口之家,到还不愁不得温饱。再等一等时局,如果这民国建设得稳固,随后用个相当运动的手段,凭着这前清的知县头衔,料还不至便没有出头之日。伍晋芳想到此处,也就安心乐意,养晦待时。他那里会知道林雨生林大哥处心积虑,竟会在他身上打主意呢。古人道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世界上事,像这样危险的很多,只苦于当局的不得而知罢咧。林雨生镇日镇晚的有事做,便日日在新马路一百三十八号晋芳住宅左右秘密侦探,窥伺晋芳动静。无如晋芳此时,不比当初,有许多奔走酬酢,简直一步也不出大门,真是庭中张罗,门多青草,便连那些仆从,也就风流云散。

  林雨生一直等了好几个月,一些破绽也没有被他捉住,急得抓耳挠腮,计无所出。不知不觉,又是春末夏初,再瞧瞧自己私囊,禁不住半年来坐吃山空,只有出的,没有进的,看看要回复他在先夫妻俩用板门当做被盖的情况。巴氏也渐渐不耐烦起来,百般的向林雨生埋怨,说他没有一些侦探本领,现成的一个宗社党,在你掌握里,你总不会去告发他。要是比较上海那些捕风捉影的大侦探家,你便去替他们拾鞋也不要。几句话将林雨生说得急起来,重重的向巴氏啐了一口说道:“你没的嚼这些舌头罢,看人挑担不吃力,你要晓得这件事,看似容易。无如那主儿闭门不出,你便想做些假证据去诬栽他,这假证据又不会飞到他身边,只是这一边的烦难。至于沪都督那一边呢,我也钻了几次门径,一共也没有一个熟朋友,可以替我在都督面前说句话。依你这般着急,难道叫我冒冒失失的去拿状子告他,没凭没据,一个反坐,哼哼,我这屁股上棒疮,如今才算是平复了,你又想我再去吃二五千板子。我知道你,我这狗一般的身体,除得那话儿是你需用的,你少不得还爱惜他一二分,至于我这屁股,你可算同他是没有交涉,吃了苦你也不心疼。……”说到此不禁扑嗤笑了。

  巴氏也只狠狠的向他眨了一眼。林雨生又接着说道:“天气骤热,我觉得暴燥得狠,你先去烧一锅水,我来洗一个澡,尽今儿晚上我再向新马路走一遭。若再是没有机会,我一时便不回家了。”巴氏冷笑道:“怎么?敢是你要去跳黄浦江不成?”林雨生笑道:“呸,我也犯不着去跳江。我意思想等到夜深人静,只好冒一冒险蹿到那主儿屋上,将我做好的假证据,一古拢儿丢落在他天井里,给他一个冷不防。清早起敲门而进,只要捉住他证据,就好扭他到都督署里去走一趟。”
  巴氏点了点头,果然便替他烧了水。林雨行洗澡既毕,又命稳子向巴氏要了三五十枚铜元,买二两黄烧酒,一包熟菜,看看红日下去,自家将一张桌子,挪到院落里,自斟自饮。约莫等到黄昏时分,胡乱吃了饭,悄悄的将些物事,向怀里一塞,回头分付巴氏,同稳子将门户关锁好了,去安静睡觉,大踏步径奔新马路而来。一路上电灯照耀得如同白昼,马龙车水,络绎不绝。虽当这光复以后,市面不无萧条。

  然而这沪上一隅,毕竟与他处不同,舞榭歌楼,依旧十分热闹。林雨生心里是有事的人,也无心浏览风景,一口气又早跑至伍晋芳住的那座弄道里。正是奇怪,平时在这个当儿,这弄道里早无人迹,偏生今晚便在晋芳门首,歇了一座辉煌灿丽的马车,车沿上电灯通明。那个雄纠纠气昂昂的马夫,手里还提着那根极长极细的五彩丝鞭。两匹白马,颜色身段一般无二。虽是站着,不曾行动,那扬蹄奋鬣的神态,与寻常拖车的马,迥乎不同。此外更有四个卫队,有两个便倚着车子喁喁私语。那两个早向晋芳门根上打盹。林雨生不由吃了一吓,暗想:这般气派,定然是一位阔客,但猜不出是谁。自己又怕人瞧出他的形迹,一扭身背着车子上灯光,想闪到黑暗去处避一避。

  刚埋着头,向侧首走,猛然有一个人向他喊起来说:“这不是林先生?”雨生吃了一吓,少不得硬着头皮,立住了脚,仔细瞧去,原来喊他的就是这马车面前两个谈心的卫队,内中有一个卫队,雨生先前因为自家不曾留心,匆匆走了过去,及至听出这喊的声音,宛然是个熟人,大着胆走近一步,迎着电灯一望,不由笑道:“哎呀,原来是朱先生。怎么放着医生不做,到把来在此做。……”那个忽然听见林雨生说出这话,忙丢了一个眼色,似乎叫他讲话留神。雨生会意,忙改口说道:“大哥一向还好,我们到有许久不见了,不敢动问这坐马车的主子是谁?”那人笑道:“林先生你敢是新近才到这上海的,如何连一个都督大人的太太会不知道。”

  林雨生听到此处,心里不由的动了一动,忙陪笑道:“不瞒大哥说,兄弟在光复以前,就在这上海混了一年多了,我知道都督的太太,又不止一个。今晚这部马车又是空的,搁在这里,大哥叫我怎么会猜到便是都督太太的大驾。大哥没事,兄弟斗胆,想邀大哥到酒馆子去吃三杯,不知大哥还肯给兄弟脸不肯?”那人了,笑道:“自家弟兄们,却用不着客气。既是林先生高兴,停一会我们送太太回了公署,转来再陪你,你只须约个地方,我们就在那地方会。”

  林雨生道:“也好也好,就是一品香第三层楼上,兄弟立刻就去拱候,不到不散。”说着又向那几位卫队谦了几句,说是一齐去吃酒。此时那两个打盹的也醒了,见林雨生邀着他们吃酒,只大刺刺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听不清楚说的甚么。林雨生又卑躬屈节的倒退了几步,然后一溜烟,猪颠风的早跑向一品香酒楼上去了。拣了一个上等座头,叫细崽先泡了好茶,自家端着茶杯,一面品着,一面思量:我林雨生好生侥幸,正愁都督府里没有一个熟人,不能达我的目的,偏生无巧不巧,会遇见这朱成谦。想是伍晋芳合该倒运……因为提到伍晋芳,不由自家又踌躇起来,暗想:“不好不好,这都督太太如何会同他家来往。他们既然有这交情,我若是去摆布他,到狠不容易,不管他,停一会等这朱成谦来时,我再见机行事。若是这姓朱的能提挈我到都督里觅一位置,也不一定要去同伍大老爷为难。”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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