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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才说出来,这事要罚姐姐,罚姐姐赶快替我打个电报,快将云相公喊得来。你若不依我,我们随后就不用相见了。”
淑仪听他这一番话,转羞得抬不起头来。又因为朱二小姐在座,又不好再说甚么。明似珠又逼着问道:“怎么姐姐又不开口了?难道我讲的话,是不应如此办法?”淑仪含笑答道:“谁说不应该如此办法,我便在早晚写信给他。”明似珠这才欢喜。宴毕之后,又拎携着淑仪的手,到他房里坐了好一会,约莫有十一点多钟光景,才辞别朱二小姐以及淑仪而行。分手之顷,淑仪又洒了几点眼泪,叮咛他赶紧寻觅仇人要紧。明似珠一口应承,她自去了。过了几日,淑仪果然倩他父亲代写了一信寄给云麟,大旨说是男儿志在四方,郁郁家居,究非长策,若是尊堂能让贤侄远游,现已代托沪督,觅一相当位置,末了并云,汉阳烟树,曾托芳踪,黄浦潮声,愿留高躅云云。且说林雨生自从结识了朱成谦之后,心里异常快乐。将那几件假证据,反来覆去,看而又看,简直一毫破绽没有。这一天回家时辰,擂得那门格外响亮。此时巴氏已同小稳子早已睡了,巴氏在床上惊醒,便问是谁敲门?林雨生大声喊道:“是我。”
巴氏缓缓的跨下了床,又将桌上一盏煤油灯点起来,披了一件单褂子开门,将林雨生放得进去,重新将门关好了,冷冷的问道:“为甚这早晚才回来,看你撞了这一头的死酒,又不知在那里骗了吃喝,放着正经不干,终不成吃一世的酒,便算是你的事业。我记得你今晚出门的时候,还说着没有机会便不回家了,敢是当真有了机会,所以才有这副嘴脸来见我们娘儿俩。”
林雨生不由被巴氏说得笑起来,随又叹了口气说:“做了一个男子汉,真不值得。风里来,雨里去,都是我们挑着这一万斤重担子,你们这些婆娘,转会坐在屋子里说几句现成话儿。好了,我也受彀了你的气了,难得太阳头照到粪堆里头,砖头瓦砾,也有个翻身日子,我也不呆,我拚着花几百银子买一个十七八几的小姑娘,我一般也寻一寻下半世快乐。好在你这瞧不起我这脓包一世不得翻身的汉子。……”一面说,一面鼓起两片腮颊儿,扑通向床边上一坐,大刺刺更不同巴氏讲话。巴氏也是个狡猾妇人,她有甚么瞧不到的去处,知道林雨生话中有刺,定然那件事有点眉目了,况且今日捕获宗社党,要算是个绝大功绩。常听见人讲,在民国里立了这样功绩,除得赏号有个一万八千银子不算外,至少都要保举一个道员。再不然也有个大八成知县。他这一阔了,置田舍买房屋娶小老婆都是意中之事。我如今已上四十外岁的人了,连年度这饥荒日子,头发也衰落了,额皮也有叠叠的皱纹了,去年牙齿又掉落了两个,吃起饮食来,那个嘴唇儿着实有些难看,便是天癸也去了六七年,将就陪这不得志的侦探睡觉,也还可以勉强。若是想去亲近道台、知县,那可就有些自惭形秽了。箍紧必裂,我在这时候还去寻着恼,他岂不是不知分量。”
想到此便再不敢向林雨生唣,一时又拿不下这个脸,等了好半会,自己在茶桶里浓浓倒了一杯酽茶,含着满面笑容,一步一扭的走近林雨生身旁,更挨着坐下,低低说道:“我的老爷,请用一杯茶,解一解酒渴。”顺手就将茶杯子递到林雨生嘴边来。林雨生故意用手一推说:“哎呀不敢劳动,我可是不当人花拉子。”巴氏又涎皮癞脸的笑道:“一家子人这样生分起来,也不应该。就是我适才说的话触犯了你,你须知道我心里也是为好,我同你十十几年夫妻,我可曾安着过坏心?你如今还不曾发迹,就这样奚落我,万一。……”说到此就泼娑娑的眼泪鼻涕一齐都到,哽咽得再说不出别的。林雨生心中也是惨然,勉强笑道:“好端端又哭甚的?报你一个喜信,那条计策可算上了你我的心路了。”
巴氏听了大喜,便追着问下去。林雨生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巴氏,还说:“早晚便去都督府里首告,你在家候着我的喜信罢。”巴氏此时佩服得林雨生,真是天下少一,地上无二,觉得嫁着这一般的丈夫,也不枉人生一世。著者说句笑话,他们夫妻俩今夜上床,那个去了六七年天癸的物件,总应该取出来孝敬这候补知县同保举道员。次日肖晨,林雨生刚刚下床梳洗,便听见门外打门,打得震天价响,心里吃了一吓,赶忙趿了一双鞋子,将门开了,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朱成谦,笑嘻嘻的跑得进来,开口便问:“昨晚议的那件事究竟办得怎么样了?我是特来报你喜信的。”林雨生咧着一张大嘴笑道:“请里面坐,请里面坐。那件事更没有别的办法,我预备尽今日一日功夫,须将禀稿打点好了。这会子刚刚下床,不知先生又有何喜可报?”
朱成谦笑道:“昨晚在一品香分手之后,我第一件就先去同收发上游老头儿游隆基接洽,并将你老哥这番主张告诉了他,兼拜托他一经接到这件公事,随即送给都督大人亲阅,千万不要延搁下去。游老头儿更说得好,说这件公事都是大家升官发财的喜事,就是没有你朱先生来运动,我们也不肯延搁。还老实告诉你朱先生一句话,若是别的公事,我们收发上都还需要索一点常例,像这种案卷,一经破获了,我们收发上都还着实有点劳绩,这常例就不须同原告需索得。何况又是你朱先生亲自嘱付我们的呢,请只管放心,到是催着前途将这公事早些送来最好。昨天都督还接得东三省密电,说宗社党近来狠是蠢蠢欲动。这一来破获这一处机关,也见得我们都督办事认真,怕都督也还喜欢不迭呢。”林雨生喜得作揖不迭,便留朱成谦在此坐一会,我陪你去逛一天楼外楼。朱成谦笑道:“你不是说尽今日在家忙着办禀稿的么?这会子还有功夫出去闲逛。”
林雨生道:“话虽如是,只是怠慢了哥哥,叫兄弟狠是不安。”说着便命稳子出去买点心,请朱先生在此用了早膳回署。朱成谦忙拦着说:“不用不用,我那表妹已替我预备了上等洋白细面,做的五瓣梅花生肉点心,我此刻却不扰你的早膳了。”说着将个头缩在腔子里,笑得眼睛里没了缝,一溜烟走了。此处林雨生果然真个拿出他当初替小翠姑娘买马桶上说帖的本领,详详细细做了一封禀帖,当晚又向伍晋芳公馆门首暗中打探,知道伍晋芳北不曾出门,还好好安坐在家中,深喜自己的秘密,并不曾有人走漏风声,只须我的禀帖进去,那督署自然会到此捉人。又默默的向里面张得一张,慨然叹道:“伍大老爷,你须怨不得我林雨生手段太辣,也只因为权利所在,自家功名富贵要紧。这一点良心,也就难于顾得。世界上比我林雨生利害的多得狠呢,想大老爷也断断不来计较我。”主意已定,当夜依然回家歇宿。因为心里高兴,少不得又买了些酒菜,夫妻儿女,一家团坐下来对酌。
巴氏饮酒之间,看着林雨生不似日间快乐,虽然端着酒杯儿,转有些发。巴氏心下狠是疑惑,便拿着话搭讪说道:“你这一件事做成功了,保不定真个大小有点官做。我仔细打算我们夫妻,年已将近半百,好容易熬辛伫苦,一旦巴着出头日子,你以后还该留心点儿,替稳子觅一门亲事,也留下一点香火根苗。”巴氏话还未完,忽见林雨生两眼里,直淋淋的流下泪来。巴氏也就不由的有些悚惶,勉强忍着笑说道:“好端端的你为甚又伤起心来?”
林雨生忙在身边掏出一方手帕,将眼泪拭了拭说:“谁曾哭来,但不知为甚么,今晚狠有些心惊肉跳,不知主何吉凶。我想这件事,便是上头不允着照办,也不至认真,便坐我一个诬告的罪名。若是当侦探的都这样认真,谁还肯替国家出力。我在这上海也混了有许多日子了,我冷眼瞧出那些大侦探家,谁也不是十件事到有八九件是诬告,通不曾见上头认起真来办他。这总因为我这人各事都本着良心去做惯的。所以这件事稍稍在良心上讲不过去,便有些疑心生暗鬼,也未可知。”
巴氏也笑着说:“可以来我平时不是常劝你,也不可过于本着良心去做事。若是平时做惯了,今天又何至如此畏首畏尾。大丈夫做事,还须一刀两截,也不可像这样蝎蝎鳖鳖的。”林雨生点头称善。小稳子此时在旁边,也插起嘴来说:“告诉爹,我昨夜里做了一梦。”林雨生此时深恐稳子说出蹭蹬的话来,忙放下脸色说:“仔细些,好话再讲,不好的话休得乱嚼舌头。”稳子笑道:“我这梦狠是吉利的,爹听了包你欢喜。”说巴见他说吉利,便笑着叫他快说。稳子便说道:“昨夜娘同爷上床时辰,我刚刚醒转,接连不曾好生安静睡着,一直听见马路上没有人声嘈杂。约莫有三更多天光景,我刚合上眼,便看见裘大娘家小七子,来喊我出去瞧热闹,说都督署里迎接新任老爷,我其时知道爹同娘已经睡着了,便悄悄同小七子溜到都督署的大门外边,只见一轮红日照耀得天地异常发亮。一会儿里面鼓光吹起来,一队一队的兵士,好不威武,小七子便指点我说:新任老爷就在这兵士后面。我忙睁着大眼睛向他指的那地方瞧,果不其然,许多兵士捧着一位老爷出来。……”
巴氏听到此处,不禁笑起来说:“小孩子家的见识,昨夜听见我同他的爹讲说甚么道台、知县,他在床上便会想到新任老爷,这新任老爷便是被你瞧见,又有甚么奇怪呢?”稳子笑道:“最奇怪不过的,我仔细看去,那个老爷便就是爹。”林雨生正端着酒杯子,不禁含笑望着巴氏说道:“有点意思了。这些事你到不可不相信,小孩子嘴里,是没有假话讲的。”又转过头来,望着稳子道:“后来你这爹怎么样呢?”稳子道:“我其时便告诉小七子,小七子还不相信,我狠是生气,便追着那些人直喊起来说:爹呀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