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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黄汤似的,还等着我来拦你。况且这酒在你手里,你也等不及冷,早吸入肚子里去了。不比二伯伯斯斯文文的坐在这里,你还拿这些脏话来污蔑人,这是二伯伯体谅你,要是我早已给你两个耳光。……”
姚氏只管说,饶三只管唱,一总也没有听见。还是饶二防着饶三吃多了酒,要发酒疯,催着吃饭。姚氏更不怠慢,亲自走入厨下,装了三碗饭送上桌来,胡乱吃了一顿。饶三吃完了饭,一噜便睡在外屋一张铺上,顿时鼾声如雷,四仰八叉,像死狗似的。姚氏喜孜孜,这才携着饶二进房,并不吹熄灯火,两人上床,只一番热闹,正不须在下替他们描绘。……自是以后,饶三少不得向他们两人诈些洋钱,自去寻觅赌博。他们两人转落得饶三不在面前,真个如鱼得水,似漆投胶,更形容不出他们的亲爱。便是姚氏以前的一班孤老,大家知道饶氏弟兄做了这场买卖,也不敢再去问津。姚氏果然觉得饶二风月本领,与别人不同,转一心一意向着他,并不出去寻花惹草。谁知天下的事,乐极则悲生。饶二自从结识姚氏以来,看看过了新年,交到春二三月,阳和布令,万象更新。那人身上的杨梅果毒,也就随着融融春风,一齐发达起来。诸君想还知道,姚氏只妇人,是水性杨花,滥不择交的淫妇,在去年秋间,他只肚腹里蕴的梅毒,也就着实不少。少过因为时值严冬,万象伏藏的时候,她自家也不省得,偏生饶二哥倒运,竟上了老弟一个小当,同他忽然要做买卖,饶二落得买只个便宜,慨然答应。数月以来,姚氏的毒根,便已暗暗渡过给饶二。清明节后,正是扬州鲥鱼上市。只一天饶二高兴,特用了最昂的价值,买了半尾鲥鱼,笑嘻嘻的提回家来,命姚氏烹调。两人沽酒对酌,临睡时候,少不得乘着酒兴,更循例干了他们一件老公务。说也奇怪,第二天清晨,姚氏便觉得小肚子底下,隐隐有些发硬,含笑叫饶二替她瞧看。饶二细着眼睛瞧了一会,告诉她些微有些红肿,正不妨事。可巧饶二刚说过只话,自家忽然也觉得胯下疼痛起来,老老实实,也就伏向床上,叫姚氏替他瞧看。姚氏看了一会,也告诉他,些微有些红肿,想不妨事。……两人还说笑了一回,待到晚上,依然双飞双宿,略不介怀。谁知不上十天功夫,两人疼痛的地方,大家都溃烂起来。尤妙在异常敏捷,今日你的鼻梁洞穿,明日他的咽喉肿溃,呻吟床褥,一递一声的呼唤,煞是好听。饶三是只顾掏摸他们几个钱,镇日镇夜的在外间狂赌,也没有多少工夫回来瞧看他们。有一次因为身边的钱业已输罄,偷偷测测的走进自家大门,思量又同饶二索款,猛然看见他们这个样儿,方才吃了一吓。饶二一边哼着,一边叮嘱饶三去替他请个外科医生来诊治诊治。饶三翻着白眼,冷冷的说道:“要请外科医生却也不难,只是二哥须给我些钱,那医生才肯来呢,没有空手去聘请先生的道理。”
饶二想了想,望着姚氏哼道:“你身边还有钱没有?”姚氏将身子在床上那一头挪了挪,一丝半气的答道:“你给我那些现钱,如今都用光了,连一个铜钱儿都没处去找寻。我那个篾箱子里,还有几件衣服,是你上月替我做的,通共穿了没有两次,没有法子,叫你兄弟翻检出来,去当几串钱来使用着罢。以后的事,只好等我们痊愈起来再斟酌。……”姚氏说了这一番话,依然伏在枕上呻吟起来。
饶三得了这句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将那个篾箱子打开。姚氏叫他拿新衣服,他一个冷不防,连旧衣服都一卷精光,捧着一半,夹着一半,飞也似的依然跑上赌场去了,罚誓他也不替他们去延请医生。好在那些赌场上只要有钱,可以吃饭,可以住宿,落得耳目清净,死活且不管他们这一对垂死鸳鸯。过了又有好多日期,这一天饶三又赌输了,渐渐不能入局。正坐在一旁,心中打算,还是想法子回去要同饶二设法。蓦然门外边有个小孩子将头向里边伸得一伸,饶三认得他是自家紧邻一个卖梨的,人都喊他做拖油瓶,因为他自幼儿跟着他母亲嫁给隔壁刘二。刘二早经死了,母亲有点积蓄,拿出来给拖油瓶做本钱,按着时节,卖卖水果度活。大凡这些赌场上,都有这拖油瓶的踪迹。除得做买卖,有时候替人家请客送信,另外掏摸点油水。此次到场,并不进门,只伸头望了望,像个寻觅人的光景。却好被饶三看见,骂道:“这小龟蛋又鬼张鬼智的找谁?敢莫替你妈寻觅孤老么?”那拖油瓶见饶三讲话,笑嘻嘻的跳得进来,向饶三说道:“我到不是替我妈寻孤老,到是替饶三叔送信来的。”
饶三笑道:“你小龟蛋又来捣鬼了,我有谁叫你送信,你常常同我开心,我几乎都要将你这蛋黄掏出来呢,叫你认得我饶三叔。”拖油瓶正色说道:“今番却不是同三叔开心,是我妈吩咐我来,寻觅三叔的。饶二叔今天一大早就咽了气了。……”饶三不等他话说完,吓得跳起身来喊道:“那里有这件事?你敢是白嚼舌头!。……”
饶三一声喊,早将赌局上的人都惊起来,大家围拢过来听小油瓶讲话。小油瓶见饶三不肯相信他的话,急得手舞足蹈,跳着说道:“我为甚白嚼舌头。大清早起,我肯白白咒人死活。昨儿夜里我妈在房里,就听出神气来。我睡得沉沉的,我妈用脚将我蹬醒了,说拖油瓶儿,你听听这不是隔壁饶二叔叫喊的声音,直着脖子一声接不上一声,怕他病痛得利害了。我那时候就跳下床,点着了灯火。好在我家那个破板壁缝儿,甚么都张得清楚。我便猴在一张桌上,向那边瞧看,只见你家房里桌上阴阴的点着半明不暗的一张油灯,那饶二叔睁圆两个大眼睛,碧绿的像个铜铃一样,只觉得一股臭气阵阵的向我们这边送过来,引得我都要发呕了。看了一会也没有甚么好顽,我老实渴睡起来,一倒头依然向床上睡着,怎么不到两个时辰,天就发亮了,我妈毕竟不放心,悄悄的开了大门,走向饶二叔那边打探打探消息。谁知我妈回来,将我喊醒了,告诉我饶二叔已经在床上拿了腿了,我妈便劝饶三妈赶快下床,不要同死人睡在一处。那里晓得饶三妈也是一丝半气,大约总在今儿,要陪饶二叔一路去了。我妈急得甚么似的,叫我四下里去寻饶三叔回家料理。好在饶三叔下落的地方,是我知道的,我也不曾向别处去打混,一寻就寻到这里,果不其然,饶三叔就被我寻着。好饶三叔,你赶快回去,第一想个法子将他们那些臭气收拾收拾,若不这样,包管我们那一条巷子里,大家都害起杨梅疮来,那才热闹有趣呢!。……”
拖油瓶才说完这番话,众人都搓手咂舌。大家望着饶三,饶三更没有法子,只管呆呆的站在一边,口也不开,身子也不动。拖油瓶笑着上前拖饶三袖子,只向怀里扯,说:“好饶三叔,你还不赶快回去呢,饶三妈也要死了。你看夫妻分上,还该去送一送。”饶三急起来,将拖油瓶使劲一推说:“放你妈的屁,谁还高兴同你动手动脚的,你仔细些,碰在我气头上,叫你死命。”
拖油瓶被他一顿骂,转放下手,拧在一旁。过了一会,没精打采的低头提起他那个梨篮子,一步一步挪向门外,一溜烟他自去了。此处众人见饶三像有心事似的,也不敢拢来同他讲话,只冷眼向他瞧着。饶三唉声叹气,自家埋怨道:“死了人了。这是那里来的晦气?你巴巴的来给信给我,叫我有甚么法子想呢?一个钱也没有。……”说着便站起身子,来往在那一间房子里踱。原来那个头家冷二,是最有点心计的,见饶三这种模样,也暗暗替他着急,顺手在腰里掏出一支七寸来长的短烟袋儿,装上一袋旱烟,氤氤氲氲喷着,喷了好半会,冷冷的向饶三笑道:“你还不赶快回去,老在这里发呆,有甚么益处?天掉下来,还该长子去抵呢。不曾见你这一个汉子,一点主张也没有。”
饶三急道:“现成话儿,谁还不会说。目前的时事,有钱就有主张,没钱就没有主张。我若是有钱,我今儿到上局了,谁还愿意站在你们这热闹地方尽翻白眼。”冷二笑道:“没钱也要想没钱的法,这件不幸的事,既然遭下来,终不成你能彀置身局外。”饶三也笑起来说:“老二的话真个不错,可惜你家不曾死人,若是死了人,我到要看你甚么想那没钱法子。”冷二笑道:“呸,清大早起你不图忌晦,我还要图忌晦呢。你少要同我不三不四的胡嚼舌头,我是好意,想教你一个好法子,又可以收拾他们身后的事,说不定还可以多掏摸几个,向这里大大翻个本儿。你不来央求着我,到反同我开起心来,我也犯不着说了。……”
冷二一面说,一面将那吃完旱烟袋子,只顾在那桌上磕得价响。饶三听他说话狠有道理,顿时嬉皮笑脸,左一揖,右一揖,向冷二央告说:“好哥哥,你教导了我罢。若是能照你这样说法,我一辈子不忘记你。……”那些赌局上人见饶三这种形状,大家也都替他说情。冷二只才将饶三耳朵揪过来,俯着他说了好些话。饶三始则听了微笑,及至冷二说完了,他转大乐起来,掉转身子便想朝外走。冷二向他招手说道:“我说你糊涂,你真个糊涂到脑子里去了。放着我们这一班弟兄们,你便该照我这主意,先向大家商议起来。若是不然。明儿众弟兄知道了,还要怪你瞧不起他们呢。”
冷二话才出口,座中便有积伶的,已猜出他们的计较,便有人想着乘势要走出去,饶三却只顾趄趄的才要开口,又忍住了。还是冷二知道他没用,少不得站起身子向大家说道:“我适才同三哥斟酌,三哥今年运气实在不好,赌起来尽输,这也罢了。不料今日又遭了这们一件大事,大家都是在一起顽耍的好弟兄,我的意思,是打我起个头儿,我出给三哥五百文,其余多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