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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县长已接到霍逸民的呈子,和省令查办的文书,和伍晋芳商量过了,就下了一张委状,托云麟前往调查。云麟一面知照了逸民,一面就亲身下乡,单车减从,并不做出委员的样子,便在镇口一家小小栈房住下。妥当之后,就在小茶馆小酒店听察。哪知果然众口同声,无不痛骂,都说不办清乡也罢了,如今办了清乡,反多一个土匪头儿。云麟听了,说:“不料劣绅之害,至于如此。钱星仲的口碑,到也载道了。”
哪知云麟虽不敢声张,钱星仲竟消息灵通,私下来谒,云麟推托不见,他已进来了,就说了许多办事为难的苦处,并备了筵席,请云麟吃酒,经云麟严辞拒绝,钱星仲自觉没趣,只得告辞。这一消息传将出去,都知道镇上来了查办钱星仲的委员,受害的人,都来递状子。半日工夫到有十余张,云麟本待不收,仔细一想,这也可以算个证据,说:“我是不能判断,只得替你带回,交由县知事办理罢。”
大家见委员收了呈辞,都自相欣幸。云麟恐怕钱星仲再来缠绕,就星夜进城。果然钱星仲又送了许多物品,云麟已经走了。到了次日,见过伍晋芳,同去见知事复命,并将各状辞当面呈交,曹县长是深恨愚辱乡民的人,遂即下了传单,饬警备队下乡传人备质。云麟忙说:“知事雷厉风行,像这种人,自应严办,不过若拘到各乡民对质,那就是乡民又要受一番扰累了。在晚生愚见,不如就将钱星仲传到,和霍其照对质一番,或者拘留,或者罚办,也可省了许多手段。”
曹知事忙拱手说:“趾翁所见甚是,自当照办。”伍晋芳等退出之后,知事立饬传人,不到半日,钱星仲已来,他万想不到这公事赶得这样快,虽善钻营,一时也来不及了,即夜开庭讯问,一面传到霍其照,先将钱星仲的报告,和霍其照对质。逸民就在身边拿出一张土枪的执照,呈上,承审员即斥钱星仲说:“他的枪既有执照,便不是私藏,这不是诬陷吗。”一面就将霍其照告他的状子,念给他听。钱星仲虽则抵赖,一经对质,无一不实。那由云麟带来的呈辞,也不必再问。就把钱星仲押将起来,正待定罪,幸亏托人缓颊,除把他差使撤去,永远剥夺公权外,又定了两千块钱的罚金,这也算劣绅的下场了。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贤淑仪历劫归太虚呆云麟忏情入幻境
上回书中,朱成谦来拜谢云麟的时候,曾说云麟已经他出,是因为伍淑仪的病去的,这事因接着钱星仲的案子,一枝笔不能兼顾,只得暂时搁起。如今只得用补笔,将前事叙述一回,庶可使读者了然。伍淑仪自从富玉鸾身死之后,自伤生世,慷慨悲歌,自问已经心如槁木,无如一个人只要一心,到也毫无牵缠。那知幼小就有个云麟,和她情意缠绵,几几乎成了比翼鸳鸯,因误于日者祖母又极迷信,一对好姻缘,遂致被罡风吹散。后来嫁得富玉鸾,名义所在,又以父母作主,自不得不俯首听命。结婚之后,何尝不得其所。哪知数日之间,遽尔风流云散。从此孤鸾寡鹄,只影单形,青春少妇,如何对此孤凄之境。那一缕芳魂,早已柔肠欲断。当时如没有人能动其心,到也就可以了结。无如云麟爱心未死,自己之密室幽情,红珠之深闺秘语,均足以引起离情。在那门第不当之家,原可去故从新,琵琶别抱。乃晋芳既系世禄之家,淑仪又系贞娴之女,如何肯蹈此辙。不过多遭一次缠绵,即多受一番痛苦。个中人语,难对人言。镜里空花,只悲命保轻躯弱骨,何堪受此磋磨,只怨今生遇合不偶,因此由悲生怨,由怨成愁,日积月累,酿而成病,云麟尚不识其病之自来,每听消息,必亲往慰问。淑仪一见其来,即增其病,幸得其母三姑娘知其原因,对于淑仪,则专心劝慰。对于云麟,不令其相见。但是为病既深,虽时好时作,终不能脱离病根。前时病作,云麟来看视一次,并未见面。后因秦老太太稍有不适,三姑娘知道了,以手足情深,带了淑仪亲来视疾。秦老太太虽则有疾,但系老弱之症,起居尚不改常度。见三姑娘和淑仪同来,心中欢喜,忙同柳氏、红珠接待。三姑娘自和秦老太太谈话。柳氏、红珠等陪着淑仪。云麟因在清乡局办事,不在家中,淑仪闻知,放下了一条心。那淑仪和红珠,未认识之前,已经心心相印,及在龙华见面之后,红珠竟以赠珠之事相托,可想其知己。不过前几年来,红珠受了云麟之托,常以情话打动,淑仪怕遭魔障,因此不敢亲近,所以不大到云家来了。这次虽得到来,自有一番特别感情。所以和柳氏谈了几句之后,红珠就让她到自己房里,细谈衷曲,淑仪也就跟了进去。
红珠见她一病恹恹,面庞消瘦,忧郁神情,天然流露,因说道:“妹妹近来,比从前益加清减了。常听趾青说,妹妹时有清恙,我们年轻的人,总宜保养身体,不可过于糟蹋了。”淑仪道:“我这病呢,在初起时,觉得很有危险,如今已有许多年了,有时候好,有时候歹,不但人家看我以为平常,就是我自己也觉得不过如此,到了今日,也只好听天由命了。”红珠说:“身体是要紧的,不得不加意调养,不知近来还吃些什么药?”红珠道:“吃药呢,我也厌烦极了。不过在家严慈的意思,每有不适,必须强令医药。但是服药之后,也不过如水浇石,并没有什么应验。我每在夜静更深的时候想起来,我的病是不能好的了,也只挨挨日子罢哩,何必要吃什么药呢。我的病,姊姊是知道的,哪里用着得医药呢。”
红珠道:“妹妹的病,由于隐忧。我也素来知道,不过人生在世,犹如白驹过隙,水泡幻影,一刹那间的事情。所以在我看起来,得过一天,就算一天。在姊姊的境遇,说来也是可惨。但是就我说起来,现在总算有了结果。回想在前几年,哪里有一事能彀使我自由呢。所遭遇的,也不过自怨命薄罢了。我常恨老天,为什么一样生人,偏偏要分出男女,既分了男女,又什么要分轻重,女子和男子,为什么要不平等呢?后来仔细一想,这也都是有一定的,有的先苦后甜,有的先甜后苦,天意如此,我们又何必介意呢。如今我劝妹妹,可以放开的地方,总要放开一步着想,那病也就会慢慢的全愈了。”
淑仪听了红珠的话,像是句句打入她的心坎,想从前的事,是错怪红珠了。其实红珠为人极为聪明,自上次谈话,已知淑仪是个具有松筠之操,哪里敢再以浮辞戏谑之言,作知己谈心之资料呢。两人正在畅谈,云麟刚从清乡局回来,知淑仪来家,心里欣慰异常,忙匆匆的走进去,见了三姑娘,说了些闲话。出来见了柳氏,知道淑仪在红珠房内,就赶过去,说:“妹妹如今大好了。”
淑仪见了云麟,脸上一红说:“承哥哥纪念,近来也不见什么。”云麟又将她仔细一看,惊起来说:“妹妹为什么近日脸色不好,消瘦的很,总要寻寻开心才好。”红珠知道这句话说得过分,难免淑仪恼,就说:“你此刻从局里来吗?难得淑仪妹妹来,你也该息息,让我们姊妹谈谈体己。”云麟笑道:“我和仪妹妹幼小耳厮磨,手足相似,不过等嫁了人,才稍疏远些,今天来此,我们也该谈谈,你忽然撵我出去,是什么道理呢?”一面向着淑仪说:“仪妹妹你看我的话是不是呢?”
淑仪听了云麟说幼小的事,心里已是难受,又被云麟一问,叫她怎样回答的好呢。其实论到年纪,云麟和淑仪,多已不小,这时开诚布公,谈谈闲话,有什么要紧。无如各有各的心愿,在云麟以淑仪不归己,认为终身憾事,所以谈吐之间,终不免流露着旧时感情。那淑仪心中,未始无云麟,不过要保持自己贞洁,所以愈不欲与云麟叙话。因此病人情虽密切,外面却像是生疏了。红珠笑道:“谁来撵你呢!不过我们谈的正好,你偏偏幼时哩,长大哩,说个不了,显见得你们哥哥妹妹哩。”
云麟道:“闲话且慢,我要问妹妹一件事,那个人现在怎样?”说着拿二个指头做手势。淑仪道:“她又可怜得很,自从那年和父亲不合之后,直至现在,也不十分去睬她。她现在也是一个人,有的时候常和我谈谈,其实这人的病,都在口角锋,不肯让人,现在是悉心忏悔,把从前祖母念佛的地方,作为她的经堂,终日在里面看经念佛。据她说这青灯黄卷,就是伴她终身的良友,你道可怜不可怜呢。”
云麟听了,不觉脱口而出说:“这是红粉飘零,美人薄命罢了。可知一个女子,容颜不可生得太好,如果美了,不但自己保持不住,就是老天也不容她。像那人前半世因择婿太苛,以致年过梅,一旦把持不定,遂令终身失足。近来姨父复作秋扇之捐,未免也太狠心了。就是妹妹这等青年。……”正要说下去,自知说溜了口,容易惹起她的伤心,就改了口说:“看了他们这前车之鉴,也该旷达些,保养保养身体了。”淑仪听说红粉飘零,美人薄命,顿引起身世之感,不觉珠泪盈盈,含睇欲堕。红珠忙说:“妹妹你许多时不来了,你还记得我们后园的月季花么?现在盛开,我们何妨同去走走。”
淑仪正想脱身,就立起身来,携着红珠的手出去。只恼了一个云麟,正想谈几句话,被红珠深深夺去,也只得怏怏的走了。红珠和淑仪走到园里,就在金鱼缸边站着谈谈,见月季花果然开得十分茂盛,淑仪道:“姊姊你看我们也不过和这花一样,在盛开的时候,娇艳欲滴,有得几许光阴,转瞬即行枯萎,还有谁人再来赏鉴呢。”红珠见她说着总是伤心人语,就解释道:“我们年龄不大,如今要当作盛开的时候看哩。况且妹妹一生,虽则不能圆满,但有双亲在堂,尚有知心着意的人,如我这父母早世,并已堕过风尘的人,到如今还觉自惭形秽,妹妹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