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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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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洗浴的事自然要依从她的,待我去服侍她。不过火炉要升得旺些,恐怕着了凉。”云麟颠头称是,那心里自然是忧郁万分。想母亲自从自己有知,直到如今,没有一时不守着礼节,今日忽然失其常度,她的说话真的呢?是另有别的原故呢?柳氏、红珠也都猜疑不测,如若有病,自可立即赶请医生。如今她并不是病,可怎样呢?一面忧心,一面只好净候绣春出来再议。田福恩道:“现在我在此也无用处,我想今天晚上,你姊姊万不能回去,我趁这时候回去交代一下,看好门户,再赶过来。”云麟道:“甚好甚好。”

  田福恩去后,绣春侍浴完毕,也就出来,说:“我看母亲并没有病,身体甚是康剑不过她嘴里却口口声声说得是要赴佛国的话,我乘便去摸一摸脉息。母亲道:你还疑心我有病么?我如若生病卧床不起,受尽困难然后瞑目,那就是平常人的死法了。我早经和你们说过,我是赴佛国去的,一点痛苦没有,哪里会生病呢!”

  云麟道:“古人成佛作祖,僧尼坐化,到也时常有的,不过母亲只有每日早晨念念佛,平常并不十分相信,何以有这赴佛国的话呢?”绣春道:“相信佛的,哪里一定挂在嘴角边,开口是佛,闭口是佛呢。一个人只要有根底,有品性,修行起来,他的功程,应该比终日念佛的好得多哩。现在事已如此,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尽今天夜里守着她,看她有什么变化没有”云麟道:“净浴之后,衣服换过没有?”绣春道:“已经澈底换过的了,都是新的。”云麟听了,不觉流下泪来,说:“母亲平常穿一件新衣服,尚且千可惜万可惜的,不肯常穿。今夕忽然如此,难道刚才所说的话,果然是真的么?”绣春也觉悲伤。但是镇定着说:“好兄弟,这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应该去守着她才是。”

  云麟听了,也只得拭干了眼泪,和绣春回到房里去,见秦老太太已命人把平常坐着念佛的一把大椅子,挪进房间,当中摆着,自己端然在上面,合目趺坐,两掌相合,口里喃喃,像是念佛。柳氏、红珠侍立两旁,仿佛玉女一般。见他两人进来,忙呶呶嘴,像是叫他轻些,到下面椅子上坐着,他两人也就轻轻的走了进去。过了些时,秦老太太张开眼来,左右一看,见大家都在,只不见玉凤儿,就问道:“玉凤儿呢?”玉凤就从他母亲身后走过来,秦老太太握了一握手。原来寿鸾、桂鸾两人早已进来站在他父亲的面前了。又对红珠道:“你把那新生的女儿去抱来给我看。”红珠赶忙去抱来送到面前。秦老太太摩摩她的顶,说:“将来也是一个好孩子。”又问:“田福恩呢?”这时田福恩方才从家里匆匆赶来,也到了。秦老太太一一看过,说:“你们都齐了,我看了也乐。”又说:“我要睡了。”就站起来,走到床睡下。大家赶将过去,见她睡好之后,微微一笑,声息俱无。绣春走上去头上一摸,冷冰冰的。云麟一按脉息,已经停止。知道赴佛国的话,果然不错。就大家举起哀来。

  云麟纯孝性成,虽老太太预先交代,系赴佛国,并无痛苦,但生离死别,母子天性,如何不悲。到了天亮,分头报丧,自有一班亲友来吊,并且说起秦老太太的死状,都议论纷纷,临了均被那生为善人死为佛祖的一说所战胜。其实纪者叙此一段事故,自觉近于神话,于这文明世界,情形不合。不过说到迷信,到也不然。因为秦老太太生平最信念佛,得自母性的遗传,脑筋中满储着天佛菩萨,到临终的时候,哪得不有这种现象呢。且说秦老太太逝世之后,云麟朝夕悲痛,饮食不进,几致成疾。虽经多人劝解,不能稍减哀思。

  这天正在痛哭,忽有人拿进一个名片来,见写着华登云三个大字,说是来吊丧的。云麟一想这名字好不生疏,忽的想起那年在湖北,翠姨临死的那一天,有个人寄一个包裹来,说是扬州华登云寄来的,莫非就是他么?但他又与我有什么瓜葛呢?但是人家既盛礼而来,我也不可待慢。忙着家人迎接进来。这见来者童颜鹤发,须长过腹,年纪已在八九十岁,但是精神铄,步履康健,不是修行的佛祖,就是得道的仙翁。原来这华登云,自从求仙失败回来之后,他的道心终究不死,一直等到张老太死了,重又出去云游,不知几许时光,古人所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华登云一心求仙,备尝艰苦,到了临了,终究遇到了一个吕大仙翁,授他仙丹大道,华登云专心学习,不上几年,竟有些道气。也曾朝过三山,游过五岳,专在世上云游劝化。和云麟见面之后,就打一个稽首,说:“恕贫道冒味了。”说着,又向云麟打了一个稽首。云麟也就还了礼,就在灵傍椅上坐下。云麟坫次相陪道:“请问道长何来?仙居何所?”

  华登云道:“贫道原在扬州,后云游各处,今日才回。以天地为逆旅,以四海为家乡。”云麟道:“原来一位世外高人,失敬失敬。但是与道长素无瓜葛,忽承光降,小子愚昧无知,请求指示一二,以开茅塞。”华登云笑道:“四海之人,皆兄弟也。只问有缘没缘,不问瓜葛与不瓜葛。”云麟道:“请问道长,遇何种人方为有缘?”华登云笑道:“缘以情生,凡有情人,都得有缘。贫道云游各处,遇有缘人,即行点化。”云麟道:“道长今日自必有为而来。”华登云道:“果然居士亦知王道不外乎人情这句书么?”云麟道:“道长何出此言?”华登云大笑起来说:“这事就出在居士府上,开宗明义,我哪得不先说明此语。”

  云麟觉这话大有玄妙,但是体会不出他的用意,只呆呆的痴想。华登云复推他道:“秦老太太过去了,居士自然悲伤。但府上尚有一个老黄妈。他是府上一个大大的忠臣,你如何却忘了她?”云麟恍然大悟,愈觉得津津有味。原来黄大妈自去年起病卧床,至今还没有好,急忙请问道:“这是小子愚昧之处,但先慈临终之时,曾说前赴佛国,西方佛国,也曾见过书籍上的记载,但不知在于何地?老黄妈患病至今,时日已久,虽曾请医调治,终究一无效果,不知她的病可能痊愈?道长亦有法术能替他医治么?”

  华登云道:“情到极处,就归空虚。空虚的境地,不是佛国是谁!所以老太太的遄归佛国,自是终身结果。至于佛国究在何方,连贫道也不清楚,此事还要转问居士。但是贫道所知的,也该奉告,就是只问心地,不问其他,至于老黄妈,看她虽是一个女仆,到也与我有大大的因缘。今天特地到此,有一半为她。”说着就在身边拿出一个小小葫芦。倒出两粒红丸,交给云麟说:“这是先天不易之丹,服下之后,自然好了。”云麟站起来,代她谢了,然后拱过来,供在桌上。遂又坐下说:“道长难得光降,小子尚有多事奉求答复。就为扬州伍家小姐,初成大礼即遇分离,一病恹恹,半途而逝,这种事实,也有因果可寻么?”

  华登云又笑起来说:“这是居士心地中一件大事,终身不忘。今日见问,自当奉告。这人本来与居士有秦晋之好,只因被算命先生误了,所以被卜老太太从中作梗,后来又被一富而不仁者占据了去。你想为富不仁,上天所忌,哪里还有好结果呢。半途有此风波,实是天道至公,只是负了居士。但是扬州三大美人,就是珠、翠、玉,居士已得其魁首,也可心满意足了。其中尚有一事,贫道虽不说明,居士必须问及,不如待我一起说了,免得费事。就是那伍府上玉、翠之争,那翠本来价值连城,因为堕溷多年,致失了他的本来面目,虽遇赏识者收办,磨光拂拭,渐复真形,但过无瑕之玉,如何争得过,不过争的一字,究竟不是纯净之物,所以弄到临了,翠既雨化,玉亦玷污。真所谓两败俱伤。死者虽属无知,生者如何忍受。所以阴间不必设有地狱,收拾这班人,就他那内疚之心,已比那坐铁窗风味苦多着哩。说到那珠,本不是一件好物事,因为居士探酾而得,所以格外尊贵,因为尊贵,所以龙蛇相争,只因醋海关系,遂生出无限风波。今年一翻危险,把居士急得走投无路,哪知暗中另有一番因果,幸得酾龙亲自相救,得庆更生,居士勿谓从此平安,不知此中波折正多哩。”这一话席,说得云麟半信半疑,知道这华登云果然有些来历,不然何至说得如此清澈呢。若说神仙下降,世上必无此事,大概是方士一类,要想拿了他的法术来骗人,但是我家也不十分丰富,他来找到我,做什么呢?正在心中疑惑,哪知华登云已经晓得他的心思,说:“居士不必疑心。贫道拿了整千整万的宦海余钱,统统散尽了,哪里还想金钱。况且在他人看看金钱,像是有用,若在贫道,孑然一身,虽有金钱,实无用处,不过随处施舍,做些功德罢了。”

  云麟忙陪礼说:“小子哪有此想,不过刚才道长所说,都是舍间和伍姓两家的事,难道诺大一个扬州城,只有我们云、伍两家的事可纪么?”华登云道:“可纪的事,到怕没有。大的如清朝三百余天下断送在几个幸臣之手。小的为江湖上的小寇,贼自害贼。再次的如一班老学究,做出事业形形色色。还有穷光蛋,抹出良心,无恶不作。那一件不是可做扬州人说书的材料。贫道现在,只和居士略谈有关系的事罢了。此外尚有两个比方。”就叠着两个指头说:“譬如天上的云,若在平时,一片白茫茫的,布满天空,有什么好看。一到夏天,那云的变化就多了,有的为奇峰的,有的为峻岭,有的为怪兽,有的为飞禽,有的为人物,有的为山水,千形万态,变化无穷,看的人也有兴致了。绘画的丹青家,也描写出来了,就可以算做造化的图画,大块的文章。第二样就是水,在池沼小荡,波平浪静。大家看了,不过知道这些是水罢了。必定到了大风激荡,潮流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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