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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十九天之中,也不知许多踵事增华,名过其实。凡有女眷来往,晋芳都请朱二小姐替他照应,自己却不用十分烦心。朱二小姐便有时回家走走,晋芳等不到一天半天,便叠次命人打轿子去接她。朱二小姐因此上遂拜给卜氏做干女儿,名分所关,与晋芳俨然兄妹,便有此亲热地方,别人也不能议论长短。直把个三姑娘气得要死,却也无可如何。
这一天是个开吊之期,晚间又是大祭。头一夜合家都不曾睡觉,灯如白昼,里外通明。朱二小姐也穿了一身素妆,指挥各事井井有条。天一发白,那大门外已炮声震耳。三通鼓响,接着奏起粗乐。寝门帏前云板一敲,箫管悠扬,便随一派嘤嘤哭声断续而起。一时间车水马龙,将大门前一片空地都挤满了。晋芳是请的洛钟,管理出入帐目。又有一班监务官儿替他陪宾,三座大厅,收拾出一座,通是铺的大红陈设,准备现任官起坐,却休絮表。且表秦氏将麟儿收拾得齐整,命他到伍府去吊奠。麟儿很是欢喜,说:“我到有许久不见仪妹妹了。他家今日晚间很热闹,我们先生还去团祭呢。”
麟儿正自同娘说话,他姐姐绣春在对面房里喊道:“麟弟弟,你到我这里来,我替你打扮。”麟儿便跑过来,绣春手掌上正拍了好些胭脂,便在麟儿面上轻轻一拍,笑道:“你脸上太粉白的不好看,染红了怪可爱的。”麟儿猛不防急得跳起来说:“我不要染胭脂,我又不是你,又不是仪妹妹,我是男孩子,为甚拿胭脂污了我的脸。我去磕头,别人必定笑我。”绣春笑道:“你多大点毛人儿,包管没有人笑。”麟儿猛问道:“姐姐今日怎么不到仪妹妹家去?”绣春摇摇头。麟儿笑道:“我知道了,田家哥哥我听见也是今日去磕头,姐姐怕遇着他,所以不去,可是不是?”绣春笑道:“呸!”麟儿道:“你为甚么呸我?我替你告诉他去。”绣春放下脸说道:“你再胡说,我替你告诉母亲。”秦氏问道:“你们姊弟两个又作闹了,好好的为甚又嚷起来?”绣春笑道:“麟儿在这里胡说。”秦氏问道:“他说甚么?”麟儿笑道:“母亲你问姐姐看我说甚么。”
秦氏果然追问绣春,绣春却说不出口,一笑起门帘,跳到房外去了。黄大妈走进来说道:“将近午饭时候了,小官官到人家去,也该早去。适才网狗子在田家经过,看见歇了一乘轿子,说是抬田大相公的,你看好不阔气。”秦氏道:“我家这位亲家太太也没道理,小孩子年纪轻轻的,为甚闹这个排场儿。黄大妈,你也不必耽搁了,就送小官官去罢。见着他家老太太,替我请安。麟儿的姨娘,也替我问一声好。仔细照应看着小官官,不要放他跑出跑进,人家有事,碗盏什物要紧。”
麟儿笑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出门一次,母亲都要咕噜一次,我也听腻烦了。”说着便同黄大妈一径望伍家行去。走到门口,人都拥挤不通。黄大妈深恐麟儿被人践踏,紧紧的拢在怀里。正行不上去,却好孙大带一顶大帽儿,在门首执帖,见了麟儿,忙一把抱起来,骑在肩上。走至厅前放下,厅上许多生客,三三五五,纵横列坐。孙大领麟儿到灵面前磕了头,黄大妈望他招招手,引他到房里。麟儿见过了卜氏及三姑娘,早见淑仪穿着白孝衫儿,站在房里,望他笑,麟儿却闷闷不乐。淑仪走过来扯他袖子,将他扯在窗口,问道:“你今日同谁生气?谁得罪你了?”麟儿道:“就是你家得罪我,别人来磕头,里里外外都吹着鼓乐儿,为甚么我来磕头,静悄悄的不曾听见吹一声呢?”淑仪笑道:“怪道呢!就为这个,这有甚么气头。你是我们亲戚,那鼓乐应酬外客的。譬如我爸爸同我们磕头,就不要他吹。所以你同我们一样,你磕头他们就不吹了。”麟儿道:“当真妹妹磕头,他们不曾吹?”
淑仪笑道:“我几时哄过你的?哥哥,你听见外面又吹起来了,我同你去看看是甚么人?”两个人便挤到房门口,微微的揭起一角门帘,见走进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头戴一顶金顶大帽子,身上穿着玄青缎子外褂,却是一裹圆袍儿,足登粉底簇新乌靴,黑巍巍的一个肥胖脸,像是有点浮肿,一步三摇,望灵座前走,后面却跟着一位陪客,面黄肌瘦,身子非常高大,也随着进来。看这个神情,宛是阎罗面前大头鬼与小头鬼一般。引得旁边人役,都有些暗暗好笑。那孩子毫无畏惧,浅浅的跪下去行礼。这个当儿,忽然走上一个赞礼的高声唱道:“就位…跪…叩首…叩首…”才喊得两句,那孩子却吓慌了,兀的站起来,并不记得是磕了几个头了。伺候孝子的家人,见他只是一跪二拜,忙接着又喝道:“孝子叩谢。”那孩子两边一望,也不见有个孝子。正在手足无措,掉转身子,猛见着那位陪客他糊里糊涂,只当他是个孝子,自己扑的却望他跪下去,陪客也还礼不迭。此时房里房外不禁都笑起来。那孩子脸上一红,便随着陪客出了寝门之外,昏头昏脑,只望官厅上跑去。那陪客急了,说就请在这里坐,就请在这里坐。于是将这孩子引至一座小花厅内,四围密层层的,都挂着些祭帏,便有仆人捧上两盏清茶,右边一排椅子上已坐了许多生客,那陪客便邀这孩子坐在左边,那陪客先咳嗽了两声,便向那孩子朗问道:“贵姓?”孩子答道:“贱姓田。”陪客又道:“宝号?”孩子了一,答道:“小店离这里不多远儿。”陪客笑道:“不是问宝号,是问台甫。”孩子脸上又一红答道:“不曾取有表字,学名便叫田福恩。……”
田福恩因为适才说错了话很有些惭愧,故意站起来向室外一望,喊道:“来,将我的水烟袋拿上来。”说过了便见进来一个小官模样,递过一枝水烟袋,福恩接在手里,重复入位,吃了两袋烟,转问那个陪客道:“还不曾请教尊姓?”陪客答道:“不敢,贱姓是杨。”福恩又道:“台甫呢?”陪客又答道:“草字蝶卿。”福恩想了想说道:“呀,先生可是同我们小店间壁宋家窑货店有亲么?怪道见先生面熟得很。”蝶卿道:“不错,那是敝岳家里,兄弟便入赘在他家。原来足下就是田老板的世兄,失敬失敬,我们随后到可常常领教。”福恩道:“不敢不敢,改日过来替先生请安。”
福恩此时很得意,跳下椅子,将水烟袋递给杨蝶卿,自己便负着手仰着脸高声朗诵念那祭幛上的大字,一幅是老成凋谢,他却将凋字落去两点的偏旁,念成一个老成周谢。旁观的客,都微微含笑,福恩却不省得。此时来吊的客,越发潮涌,有行过礼便去的,有的便坐在这里等吃午饭。午饭之后,都次第睡在烟炕上议论时事。田福恩也猴在烟盘旁边,吃了好几十口。又伸手在水果碟子里拈了两片福橘,却见麟儿同淑仪手携着手,向自己一张,又笑着飞跑。田福恩喊道:“麟儿麟儿,放老诚些,怎么如此嬉皮憨脸,看我哥哥也不请叫一声么?”麟儿看见福恩正言厉色,到不敢动,垂着手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田哥哥。”
田福恩答应了一声,遂递了一片福橘给他,又递一片给淑仪。又问麟儿道:“你家母亲同你家姐姐在家里好?”麟儿笑着点点头。趁田福恩回头同人说话,他们早一溜烟躲去了。田福恩无事,便随意闲走。走到东边一座花厅内,看见黑压压的挤了一大堆人,有一位手里扯着一张大红单帖,挨名在那里点数。又说某翁大赞是好的,某翁是个老作家,又说饮福受胙还是让给兄弟去做罢。说一回,笑一回,好不热闹。单有一位老者坐在一张坑上,在腰里掏出一副眼镜,套在脸上,手里拿着一叠白纸,揭开首页,便听见那人低低吟哦,却听得不甚清楚。听了半晌,只有一句可辨,是:“竟弃不肖而长逝耶,”那老者念到此,几乎要哭出来。田福恩看了一会,也没有甚么意味,转身走入帐房,只听见洛钟在里面拍案怒骂说:“有多大的寒生,也不睁开眼看看门第儿,我们这里不是暴发户,要吃他们挟制,好说他不听,你们替我不用睬他,看他怎么样。”只见窗下立了几个仆人,连连答应着是。接连又有几个送礼来的,纷纷攘攘,正闹不清,廊外又有一群轿夫喊起来,说酒饭钱规矩要给我们的,我们抬的是团祭的老爷不比旁人。小人们有打罪骂罪,没有饿罪。又有一个轿夫佯劝道:“伙计们不要乱嚷,秦老爷是个老办帐房的,有甚么不体贴我们,你们把秦老爷嚷得生气,包管大家吃不了兜着走。等秦老爷开发了寒生,我们再上去领赏也不迟呀。”
洛钟看见田福恩进来,忙笑道:“请坐请坐。”田福恩道:“老伯尽管有事,不用客气。”说着便随手翻着一搭白封套儿,上面俱写着奠仪,内里却安着一张粗纸,写着制钱二百文五个草字,又不是钱铺里的票子,便戏问着洛钟。洛钟笑道:“这又算甚么呢,便是那些穷寒生来弄这玄虚,又不知道真是寒生不是寒生,成群结队闹得人头都昏了。好极好极,累老贤侄在这里坐一坐,我去去就来。”说着竟自出去。田福恩东张西望,见三间屋里被纸钱白烛都堆满了,纸屑浆糊纵横排列。田福恩看见仆从人等,都在室外,心中一动,斜视桌上有散钱三五千文,却不见人家奠仪放在那里。低头一望,见桌下有张木柜,却不曾锁,不由大喜,悄悄伸手进去,拿出两封,约莫一叠洋钱,也不及细看,望怀里一揣,刚待举步往外走,猛听得内室里吵嚷起来,甚是利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锦袜留痕居丧权折齿絮袍肇祸遇事便生波
原来此时正是晚筵上供时候,细乐一奏,将寝门面前的幔子,便扯放下来。里面只有伍晋芳家中的内眷行礼。伍晋芳因为守孝,却是寝苫枕块。自家遂铺了一床鞯席在孝幔之内,灵柩之旁。往常朱二小姐每逢行礼之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