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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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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用手扑着他,口里说道:“假使你父亲尚在,我也不用耽这些心了。万一你这畜生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拿甚么面目去见你的父亲。我好容易千辛万苦。……”说到此,那眼泪早倾山倒海,点点滴滴都卸在麟儿头脸上。绣春也是拿着衣角拭泪。还是黄大妈走进来笑道:“太太也不用伤心了,只要相公下次晓得利害,不可学那三瓦两舍的孩子,东说东好,西说西好。外面拐子好不利害,前天听说有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被人拐去了。像你生得这副标致面孔,怕不弄去戏园子里打戏,那才糟了一辈子呢。”

  淑仪拍着手骂道:“起祸根苗都是我家阿顺,我回去不告诉母亲,打这浑蛋半死,我便不算姓伍。”黄大妈笑道:“姑娘不算姓伍,可算姓碰。”绣春听了不由盈盈的一笑。淑仪道:“人家讲正经,妈妈又来乱说了。”又回头向秦氏道:“好姨娘,我替哥哥讲个情。若是哥哥下次再闯这大祸,仪儿愿陪哥哥同跪在姨娘面前,领姨娘的责罚。”秦氏道:“姑娘好说。今日便看姑娘分上,放这畜生起来。”

  淑仪笑道:“阿弥陀佛。春姐姐,你快来帮我扯哥哥。”绣春于是同淑仪扶着麟儿到自己房里,不多一会,洛钟等都来过了。黄大妈这才预备晚膳,进房唤他小姊妹吃饭。麟儿那里肯出来,只管把个头伏在桌上。淑仪笑道:“好妈妈,我们今儿破个例,请你将我们的饭菜,端进房来,我们三人一桌吃。”黄大妈笑着依了。绣春同淑仪便在桌上多点了几枝蜡烛,百般的逗着麟儿谈笑,麟儿终是羞羞涩涩,毫无兴趣。淑仪笑道:“说起来,我上次母亲曾教我一个歌儿,我唱给你们听,看可好不好?”绣春笑道:“好好,快唱快唱。可又是红柑子皮里外香?”淑仪摇头道:“不是不是,那是小孩子唱的。我这个歌儿,很文雅呢。”遂笑着唱道:“红烟袋,绿荷包,我是母妈乖姣姣,我是父亲真宝贝,我是哥哥小妹妹。”绣春笑道:“谁是你的哥哥?”淑仪笑指麟儿道:“是他。”

  麟儿也便微微一笑。绣春凑着这个趣儿,却好看见菜碟里放着有一碟辣椒,便笑道:“我来唱给你们听,”遂用筷子指着那辣椒唱道:“鐍梨姐,鐍梨郎,鐍梨公婆来受拜,鐍梨小叔子又来张,厨房用个鐍厨子,抓把胡椒烧辣汤。”

  麟儿听见他姐姐唱这个歌儿,又想起今日田福恩头上鐍疮,一口饭正含在嘴里,不禁笑得喷出来,扯着淑仪耳朵低低说了几句。那淑仪也不由的伏案狂笑,到反把绣春朦住了,拖着淑仪要问她怎生如此好笑。淑仪摇摇头说:“姐姐你听不得,原来姐夫头上还生着辣椒。”

  绣春听得,不由两颊飞红,一声儿也不言语。麟儿向淑仪还是笑个不住,饭吃完了,大家刚把碗筷放下,那黄大妈早走进来,替他们拾掇。淑仪笑道:“黄妈妈,若是麟哥哥此时还不曾回家,妈妈你到那里去寻找他呢?”黄大妈笑道:“我家相公真是大胆,姑娘你们不知道外面不但拐子多,那秋胡老妈子,还更是利害。”绣春笑道:“往常惯听见人讲秋胡老妈子,究竟妈妈你可看见过不曾?”

  黄大妈便信口开河道:“怎么不曾看见过,论岁数比你们外婆年纪还大,一片的白头发,披在额角上,一张嘴像个簸箕,青脸獠牙,好不难看。”刚说到此,那淑仪把个头躲入绣春怀里,哀告道:“好妈妈你不用说罢,我怕呢。”黄大妈一笑,也便不说了。只听对面房里秦氏唤道:“麟儿过来睡觉罢,今儿可是辛苦了。”

  麟儿答应道:“娘,我来了。”又拖着黄大妈道:“我不敢出这房门,你替我将眼睛朦着,我怕天井里躲个秋胡老妈子。”黄大妈笑道:“那里倒有秋胡老妈子了,你来,我替你挡着。”麟儿于是揪着黄大妈袖角,将脸得紧紧的,一步一步,踅到对面房门,一松手跑入房里去了。此处淑仪见黄大妈走后,扭股糖似的靠着绣春,寸步不离。绣春笑道:“人家还有些琐碎事哩,你像这样跟着,你不嫌肮脏。你今年也有十几岁的人了,还是像吃乳孩子一般。”淑仪笑道:“好姐姐,我耳朵里好像听见有个秋胡老妈妈子叫。”

  绣春笑道:“果不其然,你不听见吱吱吱的甚么东西。”说着,便故意的撮着口学那鼠子的声音。吓得淑仪双手掩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好容易被绣春哄着她,上了床,然后自家也上床。淑仪毕竟扒到绣春这一边来,并头睡下。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只管逗着绣春谈说。绣春刚把眼睛闭上,她便闹起来,说:“好姐姐,我要你睁开眼望着我。你若是渴睡,我讲个笑话儿替你解闷。”

  绣春笑道:“呸,我有甚么闷儿要你解。你不睡,人要睡呢。你的小嘴利害呀,你适才吃晚饭的时候,嚼的甚么舌头,你这会子也求着你姐姐了。”淑仪道:“我何尝说甚么,是麟哥哥告诉我的,不过说田姐夫头上生着鐍疮儿。”绣春不等她说完,笑着用手撕淑仪的嘴道:“你还敢乱说我便放秋胡老妈妈子出来。”

  淑仪笑道:“不说不说,求姐姐饶恕我罢。”两个人闹闹笑笑,一直缠到三更时分,淑仪真是困倦了,方才大家睡去。时光迅速,早又夏末秋初。一日田焕夫妇闲坐无聊,那田福恩因为天热不肯上学,正在阶下掏捉蟋蟀子作耍。田焕道:“扣儿,你过来。日长无事,怎么只管胡闹,你可该将你念的书捧出来理一理罢。我自从你上学,我还不曾知道你念的甚么书呢。”田福恩笑道:“我已念到先进。”

  田焕道:“你又来胡说。四书之中,只听见有《论语》《孟子》,那里会有甚么先进先出呢?我不管你,你且把书取出来。”田福恩听见叫他念书,比杀他还是利害,只管将眼望着他母亲,意思想他母亲解个围儿。周氏笑道:“扣儿,你父亲既叫你念书,你便捧出来念一念儿,有甚么打紧。”

  田福恩此时才不得已一步挪作两步的,取了一本书出来,放着在田焕面前。田焕随手指着一行儿叫他背。田福恩望了几望,刚把头背过去,又把头掉转来,双手按着书本弯着腰,撅着屁股,好容易才唧唧哼哼的念道:“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奚其…”

  田福恩念到下两句,只管颠来倒去,下面再也想不出来。田焕怒道:“畜生煞是不用心。你不见圣人书上,明明说的子路子路,是指着你们的道路,望你学好。你没有别的本事儿,只是会捉蟋蟀。”周氏深怕田焕委曲了他的儿子,忙笑拦道:“你既知道圣人指他的道路,圣人不是叫他捉蟋蟀子么?我虽然不懂得甚么,我只听见小扣子嘴里,只管说的,有事哉唧唧咀也,唧唧咀也,嘶嘶嘶,嘶嘶嘶,这不是蟋蟀叫的声音是甚么?”田焕本来目不识丁,听见周氏说得有理,也就相信了,说:“原来圣人们有事的时辰,还捉蟋蟀呢。何况你终日无事,既是圣人说的话,想也不会错的。”

  田福恩听了,如得赦书一般,将书一束儿掼在房里,跑出去了。不多一会,外面走进一个人来,穿了一件深蓝夏布衫儿,草葛裤子,脚上穿一双青布鞋,腰间插了一柄大芭蕉扇,头发全是黄的,面目同头发差不多,只是还加了点紫檀色儿。田福恩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狼狈而来。周氏见了,一叠连声笑着说道:“小舅舅,许久不到这里来了,今儿为甚这样打扮起来?”

  田焕也便含笑迎着说:“今儿想是不曾挑担子上街,近来生意可好?”那人笑道:“天晴好久了,便是上街也没有生意。不瞒姐姐姐夫说,昨儿卖西瓜的王二,替我家带了一封信儿来,说我老头子已择了喜期,是七月初十,替我们圆房,我遂同老板请了半个月的假,打算午后出城赶回去,如今特来辞行。”

  田焕道:“喂,原来如此,来来来,我还有点菲礼,便请你顺便带回去。”说着便跑至前面去了。原来这小舅舅是周氏堂房兄弟,名字叫做周二福,今年岁,在城里学了一个皮匠手艺。前次书中美娘问家田小官儿,那小官儿说是小扣子有个小舅舅,同他一块儿在复园烟馆吃鸦片烟,便是此公了。

  那田焕生平悭吝非常,听见周二福要娶亲,知道又要破些钱钞,却好店里还有些卖不完的绣货,如今便想在周二福身上出脱,既做了人情,又免得自家破费。其实周氏早已看破田焕的用心,心中十分不快活,便趁田焕出去的时候,早在房里取出十块洋钱,悄悄的递在周二福手里。周二福暗中会意,刚刚递过已见田焕捧了一包绣货进来,颜色灰败,丝线脱落,周二福也只得勉强谢了一声,立起身来,便要辞去。田焕道:“怎么这样匆忙,凉凉儿吃杯茶去。”说着又回头埋怨周氏道:“为甚小舅舅来也不倒茶。”

  周氏道:“呸,你不要活见鬼了。不是你关照的,夏天不用泡茶,家里如有人口渴,便吃一杓冷水儿润润喉咙,怎么你这一会儿又闹起排场来了。我请问你,泡茶泡茶,你的茶叶在那里呢?横竖小舅舅也不是外人,如果口渴,便老老实实吃口水罢。”

  田焕也觉得话是说得大意了,羞得脸上通红。周二福笑道:“姐姐姐夫不用费心,我适才在人家挑的水担子上喝过了。”又道:“姐姐姐夫必得要下乡走一遭,省得老头子又要打发人来请。”周氏笑道:“不消请得,是必来贺喜的。”

  周二福这才离了田家,一径回去了。过了几天,周氏商议着要回家去走一趟,问田焕可肯同去不同去。田焕心中忖度,横竖闲着没事,不如也去走走,到底各免得家中几天嚼吃,遂答应同去。周氏见田焕肯去,也就十分高兴。这日正是七月初七,清晨起来,并没有一点风丝儿,赤日之下,捧着万道红霞。丛木无声,只有那金苍蝇儿嗡嗡飞得价响。周氏盥洗已毕,把前几日做的一件假官纱衫儿穿得起来,又替田福恩夏布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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