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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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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只有那金苍蝇儿嗡嗡飞得价响。周氏盥洗已毕,把前几日做的一件假官纱衫儿穿得起来,又替田福恩夏布褂上加了一件芙蓉罗的背心,周氏早忙得汗流浃背,只管用一柄大芭蕉扇儿,不住手的遥田焕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他们母子只管叹息说:“为甚做些好衣服,徒然将钱糟蹋了。”周氏笑道:“我们这一趟去,还得带几文儿,预备给新娘子做做见面钱。”

  田焕道:“阿呀!这是甚么话!瞧不起人!你不是同新娘子是平辈,如何给起见面钱来?没的被人家怪罢。在我看,我们此去可以一文不用,怕他家不供应我们么。况且我们到他那里,也有二三十里路,路上的盘费,至省也要用得二百多文,不要他家认,也就算是情分了。”

  周氏笑道:“你怎么越过越糊涂了。我们给新娘子见面钱,我家扣子,他也要给见面钱的,彼此只算扯直。”田焕道:“如此还好,要走我们快走罢,迟了格外要暖。”周氏道:“你看我们娘儿们,穿得这样齐整。也该雇一辆车儿来。何能抛头露面在街上跑。”田焕道:“啧啧啧,好个太太少爷儿,出门都要雇起车儿来了。等出了城,我来借一辆车儿来推你们母子,此时可不用唣罢。”

  周氏无奈,一家三口子便出了店门。田焕是只穿了一件布背心儿,赤着肩膊,肩膊上面背了一个口袋,零零碎碎放了些焦锅粑,盐小菜,预备在路上充饥。右手果然只捏了夹大夹小二百个铜钱,才出了城已近巳牌时分,那一轮烈日,格外耀武扬威起来。抬头看看,想一点云影儿也没有。城外又是空旷所在,毫无遮蔽,晒得那地上如火炭一般。田福恩走得气喘,已将长衫脱下,抱在怀里。

  周氏也就粉黛淫淫,脸上白一条黑一条十分难看。走不上五六里,已是行人稀少。只见那村中水牛,都藏在旁边溪内。便是老猪,也拣着泥塘睡觉。那些村犬,没有一个不伸长了舌头发喘。周氏同田福恩实在走不动了,想觅一庙宇处歇一歇脚,都是没有。田焕东张西望,果然跑到了一个村上,想借一辆笨车,那里有人肯借。三人又捱了一段路,周氏唉声叹气,骂着田焕。田焕闭口无语,好容易又走了一会,才看见前面有座茅亭。茅亭旁边,有一枝大槐树,绿荫满天,已有两三个路人坐在地上歇暑。此时田焕等精神一振,如怒马奔槽,急急赶至亭内,却好亭内还放着一个施茶的茶缸,那才大家坐下,喝了一个爽快。周氏站起身来,扑扑衣上尘土,说:“快些走罢。”

  田福恩也就抹了抹头上的汗,跳起身子。只不见田焕动弹,周氏再朝他脸上仔细一望,只见田焕面色僵白,口沫直流,两只眼珠,仿佛是有钉子钉着一般,一丝不动。再摸摸他的手臂,早已冷了半截。周氏这一吓,可真不小,连连的喊着他,又很命在他人中上用指甲掐了几分深浅,只不见醒转。周氏不禁号哭起来,惊动路上的人,齐齐围拢上前,说这是发痧了,还不替他刮得一刮。时候捱下去,便怕不中用了。周氏便望大家磕了一个头,哀告着他们来助个力儿。其中便有人上前取了一枚铜钱,没命的在田焕背上及腿弯子着力的刮。又有人说前村有个药铺子,非得去买点人马平安散,以及卧龙丹儿,恐怕一时不能奏效呀。周氏听了这句话,便走到田焕身边,想在他那口袋里掏钱。这个当儿,却好田焕微微苏醒。一把将口袋死命夺住,再也不许周氏攫龋周氏哭道:“我的天呀,这是救你性命的呀,你为何还这般悭吝。”

  那田焕声促气喘,只管闭目摇头,死也不放。周氏急得无法,旁边的人,也就哄然一笑,说他既舍不得钱吃药,你们还是雇几个人将他抬回去罢,死在路上那更周折了。周氏听这话,也是有理,便回头寻觅田福恩。谁知田福恩趁着这热闹当儿,正躲在一条小河旁边,用瓦片儿在水面上打水花儿玩耍呢。听见周氏呼唤,笑嘻嘻的跑得过来。周氏骂道:“小砍头的,你老子不好了,你还这般高兴,你替我快去在左近唤几个人来抬你老子回去。”田福恩笑道:“今儿不到小舅舅家去么?在我看,我们雇人把他抬回去,我们只管去到小舅舅家玩几天。”周氏也不暇同他辩论说:“你不用唣,你快去唤人罢。”

  田焕听见周氏要唤人抬他,急得甚么似的。勉强挣扎起来,要自家步行,可怜那里能站得起来。刚刚将身子抬起,早又扑通一声,掼倒在青草地上,只是哼唤。一霎时雇的几个人,用一张破竹床儿,不由分说,将田焕抬起,仍望城里而来。周氏搀着田福恩,跟在后面,哭哭啼啼,仿佛是送丧一般。田焕到了家,痧势虽转,却焦灼烦渴,变了一个热症,日夜昏愦。

  周氏却谨守田焕不延医不服药的常谈,每日只是向人家施药的所在,不问甚么丹方丸药,只要不用拿钱去买,便一味取来灌服。看看延至第七天上,周氏午后,正偷了个空儿在房里洗澡,猛然听见合店里的人怪闹起来。原来田焕忽从床上跳落平地,浑身一丝不挂,精赤条条的,奔出房外,众人拦挡不住,只见他翻着两个红眼珠儿,如猛虎一般,大吼一声,连窜带跳,向街心跑去。

  周氏听得这个消息,魂魄出窍,水淋淋的套了一条裤子,也忘却披上衣,敝着胸脯,没命的哭赶出来。此时左邻右舍都齐打伙儿帮着追赶,田焕不知是那里来的力气,见人赶紧,他便攀着人家凉篷柱子一跃上屋,如履平地,这件奇事,闹得街上的人大惊小怪。田焕走到一处,便有一处的人拍手喊着在这里在这里,好容易人多手杂,四面兜拿,才把田焕捉住,捉住之时,那田焕早已不省人事,牙关紧闭,白眼直翻。

  周氏赶得上前,不禁叫起撞天屈来。众人七手八脚,又将田焕抬回放在床上。其时便有黄大妈奉着秦氏之命,来询问田焕的病症。刚刚跨入房门,那田焕猛又号哭起来,望着黄大妈说道:“黄大妈,这十几年难为你辛苦了,麟儿的母亲太不济事,生生的将这座店址,被姓田的吞没了去,我死也是不甘心的。我那里有一时一刻放得下他们母子,我当风清月白,我往往在他们母子窗外凝立瞧看,只是他们看不见我罢咧。”说着又哭。黄大妈听着这声音,宛然是她主人云锦,也就不禁失声要哭。此时周氏却慌极了,走上前用手将田焕的嘴很命掩着。田焕又道:“你是亲爱太太呀,快走过去,春儿此后,总望你照应着她不要像我死的那一天,你很心将她的头碰在床角上,碰得老大的瘤。”

  周氏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毛骨耸然,幸亏她生性泼辣,重重的将田焕脸上打了几个巴掌,又吐了无限唾沫,吐得田焕脸上淋淋漓漓,田焕果然不开口了。一霎时忽又换了田焕声音。厉声望着周氏道:“如今案是犯了,床底下的元宝,你快取出来送给云家去。”说着,又用手在脸上乱打,打得一条条青肿起来。周氏又气又怕,深恐黄大妈听出甚么话来,便放下田焕不理,转将黄大妈带出房外说:“你请回去罢,上覆我们亲家太太,说春儿的公公一时病总不能望好,目下想是遇见邪鬼了,信口乱嚼,像这样闹法,便是死了也好。”

  黄大妈答应了两声,怏怏回去,便把适才所见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秦氏,又累秦氏哭了一常绣春听着,自然不便说些甚么。却是秦氏望着黄大妈道:“这元宝的话,却也不能说是没有,我听见麟儿父亲说过的,麟儿祖父在日,很在这座店铺上积蓄了几文,后来因为土匪破了扬州城,麟儿祖父逃了出去,以后便不知下落。难保不有甚么银钱埋在那床底下,如今事已过了,说也无益,我家还有人将来在他家过日子,只要他们富富足足的,我就吃口粥,也是心安的。”说着又拿袖子揩抹眼泪。绣春正倚在窗子旁边,仰首望着天上说:“黄大妈,你快将这扇窗子闭上罢,停一会有雨来了。你看西南角上云都布满。”

  秦氏便命黄大妈赶紧去接麟儿放学。麟儿刚才回来,果然倾盆大雨,轰雷掣电,闹了一阵。接连下到晚膳以后,一时便起了北风,陡然转凉。秦氏在橱柜里取出了好些单夹衣裳,逼着儿女穿了。自己将案上兰灯,挑一挑明亮,大家坐着闲话。那檐间余溜,还淅淅沥沥的滴个不住,这个当儿,猛听见有人敲门。黄大妈将门开了,引进一个人来,原是田焕店里一个管账的先生,姓宋,人都称他为宋老爷,年纪龙钟,手里提了一柄雨伞,伞柄上扣了一个小纸灯笼,脚下钉鞋,走得咯咯的响。

  绣春听见是田家的人,穿花也似躲入房里。秦氏赶忙起身招待,宋老爷缓缓的将灯笼吹灭了,连伞一并搁在檐柱旁边,走进来望着秦氏深深一揖,秦氏也回了一个万福,彼此坐下。宋老爷咳了两声,总共也没有开口。还是秦氏问道:“宋先生,前日听说我们那位亲家病了,适才小价回来,说病势十分利害,此刻可好些么?”

  宋老爷点点头,又将手缩在袖子里,掏了好一会,掏出一方乌黑手巾,抹他的胡子。抹来抹去,半晌才冷冷的说道:“不瞒亲家太太说,亲家太太的亲家,大约是死了。那边亲家太太嘱付我过来,同亲家太太说一声儿,那边亲家太太本来要亲自向这边亲家太太。……”

  麟儿看见这宋老爷的神情,忍不住好笑,握着嘴也跑入姐姐房中。此处秦氏听见这句话,吓得忙站起来说:“阿呀。……”宋老爹不等秦氏再望下说,又接着道:“死还是不曾真死。”秦氏才按住心神,又问道:“先生今夜冒雨到此,我们亲家太太究竟有甚么嘱付呢?”宋老爷道:“如今我们那位敝东,整整闹了半夜,不瞒亲家太太说,他一时要饭吃,人便递饭给他。他冷不防揭开马桶,将饭抟成一个长条儿,约莫有我们男人下面长的那话儿大小,放在粪里染一遍,又取出来望嘴里送。”秦氏听他说得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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