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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旁边的护士问。
丛飞调皮地眨眨眼睛说,后来,后来我一睁眼睛——就剩我一人趴地上了,手一抹,满脸是血。没办法,不是我不行,饿虎架不住群狼啊!
第二天,那家夜总会的小老板来电话了,嗓音哆哆嗦嗦的,很紧张的感觉。张老弟,对不住你啦,以后你就别来了。道上的兄弟不让我留你了,我惹不起人家啊。我一个人跑出来做生意也不容易,没法子保护你,你就另谋高就吧。
丛飞就这样被炒了鱿鱼。
再找其它夜总会,一提张崇这个名字,哪家老板都不敢用。有消息说,黑道上的人放话了,张崇到哪家唱歌就砸哪家。
尽管丛飞的意志和骨头是铮铮作响的钢,宁折不弯。但不是他,而是他的人生之路又一次折断了。
美丽的姑娘(3)
4
没了舞台和麦克风,就没了吃饭的本钱。丛飞彻底陷入穷困潦倒的地步,只能站在街头、拎着汗衫站“大岗”,靠干零活、打短工、给人家搬家,给饭店洗碗洗碟子糊口。后来丛飞跟我们说,那时天天给人家干这些活计,干习惯了,好长时间里,见到圆的就想洗,见到方的就想背……
我们忍不住笑,眼里却含着泪。
那是怎样悲怆凄惨、不堪回首的日子啊!没钱住店租房,丛飞只好睡在公园的长椅或草坪上,或者高楼大厦的门廊里、墙根处,或者立交桥的桥洞里。幸亏南方一年四季基本上没有冬天,对来自塞北的丛飞来说,最冷的时候也可以抗过去。但是,多少日子是在风吹雨淋、饥一顿饱一顿的煎熬中度过的呀。
丛飞说,有一次,连续几天没找到活儿,没吃饭钱,真是饿急了,别人吃了一半的盒饭扔在那里,等人家一走,他立马拣在手里狼吞虎咽……
丛飞说,有一次,他睡在桥洞底下,太累了,睡得很死,老天下雨了都没感觉,等半边身子淋湿了才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时间他竟忘了自己睡在哪里,翻个身又睡了,不大工夫,身子这边也淋湿了……
丛飞说,有一次,他好多天没找到零活儿干,性情一直很刚强的他终于挺不住了,掏出口袋里仅有的几角硬币给远在辽宁省大洼县的家打了个电话,是母亲接的。这是丛飞离家出走大半年后,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一听是丛飞的声音,哇地一声哭出来。崇儿呀,妈妈想你想得好苦啊……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打电话来呀……妈妈和你爸到处找你,半个辽宁都走遍了,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呢……
电话这边,妈妈泣不成声;电话那边,丛飞双泪长流。
儿子,现在你在哪里啊?做什么工作?身体怎么样?有地方住吗?有吃饭钱吗?有衣服穿吗?快回家来吧!妈妈急切地、一连串地问。
丛飞告诉母亲,他在广州,一直在歌厅唱歌,混得还不错。不过事业刚起步,手头还不富裕,最近想回家看看,没路费,请妈妈给他寄1000元过去,接到钱后收拾收拾就回家。
妈妈欣喜若狂,当天下午就把钱电汇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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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雨天,丛飞从邮局里取出母亲寄来的1000元钱,出了门就哗哗落泪了。一个男人可以因为感动而潸然泪下,但绝没有权力因为苦、因为难、因为痛而在人前哭泣。幸而这是雨天,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谁都看不出来,那就痛快淋漓地哭一场吧。来到广州一年多所饱尝的艰难困苦,倍受煎熬后的思乡思亲之情,被人蔑视欺辱的委屈之感,在拿到母亲这笔救命钱以后,丛飞的意志堤防一下崩溃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切悲情苦情随着泪水奔涌而出,不可遏止。
妈妈在汇票的留言处专门写了一句话:儿子,接到钱就回家,妈想死你了!
暴雨中,趟着满街的水,他热泪滚滚地走,他肝胆欲碎地走,他茫然无措地走。
猛然,丛飞发现自己走到了广州火车站入口前!
该闯的都闯了,该做的都做了,该拼的都拼了,该尝的都尝了。没成功,只能怪命,只能怪自己还太嫩,没有足够的本事打一片天下。此刻,是的,就是此刻此刻此刻,打一张票就可以登车回家,很容易,不过举手之劳,无须带任何东西,小旅店里扔下的那个脏兮兮的行包里只有几件破衣服,不值几个钱。欠旅店的住宿费现在回去结也行,到家后再寄过来也行……一想到那个温馨而遥远的家,雨中,丛飞的泪又热乎乎地下来了。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他真想躺在家里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好好睡上一大觉,真想敞开肚皮饱吃一顿爸爸做的豆腐酥鱼,妈妈做的红烧茄子……有那么几分钟,仅仅几分钟,丛飞真的犹豫了动摇了想退却了。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丛飞不是毕业后亮亮堂堂跑到这儿找工作的,不是在家乡没出路没饭吃到这儿谋生的,他是毅然违背父命离家出走的,是放弃了令人羡慕的银行职业到这里闯天下的,是梦想从这里登上舞台当歌坛明星的……此刻抬腿回家很容易,可你要承受所有亲友的白眼、质问和窃笑:你当初不是逞能吗,不是不听老爸的话非要去唱歌吗?怎么又灰溜溜地回家了?挺大个小伙子还要靠爹妈养着?带着一身的败相,回去蒙受这种耻辱,是丛飞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丛飞回转身,踏着迸溅的雨水,大步向雾气弥漫的看不清的未来之路走去。他决定坚守自己的誓言:不混出个人样儿来,绝不回家!实在混不出人样儿,死也死在外头!
丛飞对我们说,这个雨天,是他离家出走、闯荡南方以来唯一的一次软弱……
6
又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天,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头顶,阳光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像抹了一层辣椒末,火辣辣地痛。地面是摄氏50度左右的高温,在劳务市场上晃来晃去的丛飞终于找到一份活儿,帮一家新开张的公司搬东西。公司为了省钱,只雇了丛飞一人。丛飞为了省钱,早晨没吃饭。刚走到公司那儿,还没干活儿呢,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响。丛飞索性脱下衬衫,紧紧系在腰上,然后光着黑亮的膀子,把7个很大的单人沙发和4套电脑桌椅小心翼翼扛到6楼上(磕着碰着他是赔不起的),扛着重物上楼,来回一共11趟啊,雇主才给了区区15元工钱。捏着钱走到社区中央的草坪那儿,因为又饿又累又热,双腿打颤,浑身疲软,汗流如注,丛飞坐下想歇息一会儿,结果脑袋一阵眩晕就倒在那儿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晕晕乎乎地醒过来,手心还紧紧捏着那15元钱。他上下看看自己凄惨的模样,半截裤,破布鞋,老长的头发,精赤的膀子,身上沾了不少草棍草叶……这是当初在大洼县城、在盘锦市的舞台上气宇轩昂、放声高歌的他么?这是一身笔挺西服、在银行的大玻璃窗后面办公的小白领么?他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24岁的丛飞痛彻地体味到,什么叫穷困潦倒,什么叫走投无路,什么叫饥寒交迫……他默默抱膝坐在那里,泪水潸然泪下。
但是,老人不是说过吗,天无绝人之路……书里不是写过吗,机遇属于有准备的头脑……中学课本不是学过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他看看手中脏兮兮、潮乎乎的15元票子,少是少了点儿,可也是他凭力气挣的,只要有力气有本事,就一定能活下去!我就不信这辈子撞不上个机遇!
他一仰身又躺在草坪上。我绝不会永远这样沉沦的,一定会苦尽甘来,一定能重新起飞!瞧身边这些嫩绿的小草,虽然柔弱,虽然渺小,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就是一棵烧不死的小草——对呀!我应该起个艺名,张崇——丛飞,对,就叫“丛飞”!我一定会在草丛中重生、重飞的!
丛飞激动得要命。社区周围一定有人会看到这奇怪的一幕,一个光着膀子、蓬头垢面、汗巴流水的打工仔突然从草地上蹦起来,两眼圆睁,双拳紧握,仰天大叫:“我是丛飞!”
那天,即公元1993年8月28日,丛飞记得很清楚——一个新人——丛飞,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庄严诞生。
7
转眼已是1993年的初冬了,一天中午,在建筑工地打工的丛飞头戴蓝色安全帽,脖子上搭着毛巾,坐在几块砖头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伙食饭。饭是白米饭,菜是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的酱油炖洋白菜。突然,丛飞的眼睛直了。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脚前不远的地面,那是谁扔下的半张报纸,报纸又大半泡在水里,却有一角是干净的,上面刊有一则广告: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电视台等几家单位共同举办业余歌手大赛,报名日期、报名地点等等等等……丛飞的心怦怦跳动起来。他小心翼翼拾起湿漉漉的报纸,把那则广告撕下来,看了又看,距离报名截止日期只有2天了。
我得去!我得报名!我得试试!说不定机会来了!丛飞热血沸腾。
哦,已经好多天没唱歌了,得试试嗓儿啊。他瞅瞅周围正在埋头吃饭的工友们,想了想,突然把饭盒一扔,站起来大声说,哎,别闷头吃饭好不好,没啥好菜,我给大家助个兴、唱个歌吧!几十个工友都愣住了,那正在咀嚼的嘴巴都在动作中忽然僵住,呈半张状态。他们打工历经多少春秋,走遍大半个中国,没见过有脏兮兮的同类突然站起来要给大家唱歌的。但他们都是年轻人,虽然家居偏远,出身贫苦,也大都读过小学或几天、几年的中学,无论怎样陈旧破败的学校里,学生时代那无忧无虑、唱歌跳舞的日子他们记忆犹新。他们被汗水浸泡得久已麻木的心灵和情感突然被激活了、激动了。他们放下饭盒,热烈地鼓起掌来,有人大呼小叫地喊欢迎,有人的眼里甚至有了泪光……
久违了,那悄然远逝的少年时光,那鲜艳的红领巾在胸前飘荡的日子,那背着书包、小朋友们手拉手集体行进的日子,那响彻笑声、歌声和掌声的日子!
一首《小白杨》,又一首《乌苏里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