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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凭的偏见。聂绀弩的旧体诗走的也是这个路子,将诗人特有气禀和才性中
涌现的新感情、新意境、新语言就范于传统格律、或不如说使传统格律就范
于诗人,才能别开生面而气象全新。
你说“聂诗(应加上胡诗——满按)充其量只是‘文革’这场浩劫中一
个特定环境下一个人的特定遭遇和特定心情的体现”。说得好!你又说,只
有诗人和人民“交融在创作情绪中的一致性,(只有诗人)创作风格的独创
性,只有这种一致性和这种独创性的结合,才是中国新诗的方向”。说得更
好!我毫无异议。但是,这不妨害诗人在创作格律诗时对传统格律诗矩度的
选择(恕我顽固,我至今仍想不出别的路);更不妨碍诗人不作格律诗专作
自由诗的自由。从聂、胡二公的“特定”现象,我想起了“人穷则呼天”的
古谚,他们都在“穷极无奈”的时候选上了传统格律,岂不更证明传统格律
的可以作为最方便、最易运用、而且最为群众接受的创造格律诗的依凭么?
记得我曾对你谈过另一陋见,我认为诗其实并无新旧之别,或新旧之别
只是相对的。唐人把五、七言绝律和排律称为“近体”,把平仄不严、可以
一诗多韵的诗歌称为“古风”或“古体”;今人却一律称为“旧体”,以别
于“五四”后的“新诗”(所谓“新诗”,我以为只能指自由诗)。但从诗
的生命力而言,真正的诗不论古今都是常新的,“非诗”(这是你的话)的
“诗”出世时就陈旧了。你能说“运交华盖欲何求”是“旧诗”,而鸟儿死
去了又活转来之类是“新诗”么?
你提到了“全民写诗”的故事,那正如“全民经商”一样,只能是历史
的闹剧。我还以为,从民歌找出路,要比从传统格律诗找出路难得多和易入
歧途得多。这因为民歌在诗艺上的有用因素早已被前代诗人吸入了格律诗之
中;它的新生的和未被提炼出来的有用因素,也只有通过一代或数代真正的
诗人汲引入真正的诗里,然后能凝集或升华出诗艺因素来。直接从民歌找出
路,常只能限于仿效。弄得不好,会流为油滑时调,就像40 年代某些长篇叙
事诗那样,只是以情节敷衍起来的押韵的分行散文,徒有民间气即乡土气而
无诗气,那是只能属于你所说的“非诗”之列的。
我写了这些认错的、辩解的、又添了些谬见的话,对于诗人的你,才是
十足的“班门弄斧”,不仅“不啻”而已。本想找耿庸兄来共同抵挡你一阵,
他比我多懂点诗,可惜他最近生病了。
弟满启“八一三”五十六周年之夜。
仰止之什
“必读书”
朋友在闲谈中提到,他的一个孙女,高中二年级了,喜欢读书,没有方
向,乱读一阵。问我这个“老爷爷”是否可以开一张书单给她,指导一番。
我说我指导不来,开不出;而且不知这位女中学生的志趣何在,未来考
大学是准备报文法商还是理工医农?唯一可以说出的必读书是《鲁迅全集》,
那是不管学什么的读书人都该读的。
于是,我想起了近世几件开“必读书”书目的故事。
最著名的当然是张之洞的《书目答问》。他在“略例”开头述其宗旨:
“诸生好学者来问应读何书?书以何本为善?偏举既嫌漏,志趣学业亦各不
同,因录此以告初学”。还声明:“此编为告语生童而设,非是著述,海内
通人见者,幸补正之。”号召天下学者也来开书目。后来报刊上学者们的开
“必读书”目之风,大概是承其余绪吧。
张之洞虽然声明在他的《书目》里“凡无用者、空疏者、偏僻者、殽杂
者不录”还有另一些这不录那不录的限制,但仍然录了二千余部,成了一本
厚厚的目录书。当然,以他的眼界、学养和当时教学制度的范围,他所开出
的书目只能是经、史、子、集等古书;他能加上点“西法”的“天文算法”
书,已经算是很“维新”的了。奇怪的是,20 年代开“必读书”目的学者如
胡适之博士之流,开出来的仍是长长大篇的书目,在学科十分复杂的那时的
学子,要“必读”那么多书,实在是焚膏继晷也吃不消的;而书目所涉的范
围,也大致是张之洞的老框架,有些书是专家也未必遍览的。尤以书目中所
弥漫的国粹气,使鲁迅愤而发出少看或不看中国书的激越之言。当时还引起
了一阵嘁嘁喳喳的议论。比起那些大而无当的“必读书”目来,后来鲁迅给
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开的书单是多么简要切实!
20 年代这阵“必读书”目风刮过去以后,80 年代初似乎也刮了一小阵。
那时“文革”刚过,文化荒凉之余,兴起了读书风,于是有学者为社会开起
书目来。我只看到几篇,只记得一位专家,也开出了长长“必读书”目,惊
讶于其中竟有一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本草纲目》自然是好书,经典
之作。如果是学医或学博物的,自然“必读”,但一个普通读书人,有空读
读也未始不能益智,列入“必读书”未免过分。而且我还疑心这位开书目的
学者自己是不是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读完过这部“必读书”。不是专门学医
或学博物的人,不是为了实用,对这些动、植、矿药物的琐细记载是没有这
么大耐心读完的;读了也记不住,何“必读”之需要!顶多像辞典一样存以
备查就可以了。
因此,我告诉那位朋友,他的孙女如学那门的志趣未定,就让她喜欢读
什么就读什么,只是大人要仔细关心她,不要叫她读有害的坏书。如色情打
斗、凶杀之类的书不要读。要我报得出而且确信要“必读”的,就只有《鲁
迅全集》。
1993 年9 月4 日
德译本《鲁迅选集》出版所感
欣悉德文版6 卷本《鲁迅选集》已由瑞士联合出版社发行,内容包括鲁
迅的小说、杂文、散文和诗,大体上显示了鲁迅创作的概貌。由著名汉学家、
波恩大学教授沃弗刚·古宾担任主编,汉堡大学关愚谦教授任副主编,参加
翻译的有二十多位热心中国文化的德国汉学家。前后历时共十五年之久,始
得问世。
据悉,编译出版之所以费时如此之久,原因之一固然是原来担承出版此
书的一家柏林出版社忽然倒闭,直到1988 年才和瑞士联合出版社定约,使翻
译工作一度停顿;但更主要的原因是由于译述十分认真,数易其稿。开始有
几位担任翻译的学者为求忠实于原文,采取逐字对译的办法,但由于中德两
种文字句法差距甚大,译者力求达到鲁迅的简练的文风,尽量摹拟他的独特
句法,遂使译文晦涩,不便于德文读者。于是改用分阶段进行的办法,先由
译者尽量按原文的句法译出;再由主编与译者共同商讨校订,达到文字流畅;
最后由全体译述者共同讨论,逐字逐句地琢磨,使之准确、流畅、优美并臻,
自然就费时费力了。
这样谨严认真的工作,不仅为德文读者所赞许,恐怕也该为鲁迅母国的
中国人所感念的吧!
英国有莎士比亚,德国有歌德,中国有鲁迅,都是世界级的高峰,民族
文化的骄傲。虽说愈是民族的便愈是国际的,但由于中西文化的隔阂,即以
语言文字来说,外国人学汉文的人比中国人学西方文字的人相对来说少得
多;更由于鲁迅的作品,连中国读者能真正理解其伟大的人,也未必如人们
想象的那样普遍。对鲁迅的大量蓄意的和无心的曲解固然不断给读者以误
导,更有不少曾受过鲁迅斥责乃至仅仅是好意规诫的人,表面上装得十分倾
服鲁迅,但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也变着法儿中伤鲁迅;特别是这类人如果掌握
文柄,为害更大,其中伤手段也更为深密,可以歪曲鲁迅于不露痕迹之中。
国外也有近似的情况,不少颇有知名度的华裔学者,号称研究中国文化和中
国文学的人,或因政治上的不同立场,或因文学观点的偏颇,发表了不少歪
曲和贬抑鲁迅的谬论。这些海外学人和外国学术界有广泛的接触,外国学者
以为这些是中国人,必深知中国文化和鲁迅,由耳食而轻信,遂使鲁迅的形
象蒙尘,使庸俗耳目为之混淆。
只有两种学者比较能认识鲁迅伟大的真相,一种是与中国文化较贴近的
东方有识之士,如日本作家左藤春夫,很早就肯认鲁迅是“东洋第一大师”;
另一种是直接从鲁迅原著接触鲁迅有所得的学者,如以沃弗刚·古宾为首的
这批鲁迅的翻译者便是。他们的谨严而近于虔敬的翻译态度便是生动的证
据。
外国人这样,中国人也同样,谁读懂了鲁迅,他就懂得了中国。鲁迅作
为民族精神的首席代表和中国文化的第一伟人,他身上最耀眼的特点,恐怕
就在于没有任何人能像他那样全面而深刻地理解中国,把握中国文化的底细
了。不仅他的揭示现实中国底蕴的作品唤醒了不止一代的中国人,更因为就
在揭示现实中挖出了中国历史的老根,将中国的灵魂穷源究本地和盘托出在
他的笔墨之中,历史上没有人能够企及。
鲁迅是中国知识分子中(也是全体中国人中)第一个挣脱了历史文化的
沉重负担,卸去包袱,清醒地站在实地审视历史、历史文化以及历史和现实
的纠葛的大勇大智者。而且,他不断警惕着历史的阴魂对他的困扰,他文字
中多次自陈旧意识如何侵扰他,这使他得以在自我解剖中保持永远的清醒。
我敢于不算武断地说,今天的知识分子也还多少不能摆脱缠人的历史文化的
负面影响,而且清醒地审视和省悟这种历史阴魂的人也未必太多。只要留意
一下近年来的所谓“国学”热以及人们对传统文化的议论,就不禁令人深感
鲁迅不仅在历史上无人能企及,今人也还相差一大截;也不禁令人深感凡要
从事于研究传统文化者,首先就必须认认真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