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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直到解放以后,所写的《鲁迅的故家》、《鲁迅小说中的人物》,即在
靠卖鲁迅吃饭时,仍在损害鲁迅,恶毒地将现实主义的鲁迅拉下来变成自然
主义的鲁迅。所有这些,聪明的论客们在宣扬周作人如何这好那好的“客观”
研究文字中,何尝点明过一个字?善于抉发“文心”的评论家们对周作人“文
心”的核心部分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舔嘴抹舌地叹赏他的智慧和境界,以
此为“真赏”,真不知其玄机所在。
至于鲁迅的文心,那真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一生都为民族和人民的解放
而战斗。为此,他必然要不妥协地站在残民媚外的国民党反动势力及其帮凶
帮闲们的对立面。如上所言,当时代表人民力量的主流并非是一尘不染,无
可訾议的。在文艺方面,既有苏联“拉普”的坏影响,又有当时斯大林在政
治上主张的“中间势力最危险”的“左”的指导思想的危害,这种危害侵入
文艺领域,由瞿秋白、冯雪峰等党的代表播送和影响鲁迅。在当时的理论水
平下,在当时的斗争形势中,即使两害相权取其轻,鲁迅也只能选择代表人
民利益的革命力量的一方,维护其权威。直到“两个口号”之争,宗派主义
的猖獗实在使鲁迅不能容忍时,才有《致徐懋庸》那封有名的信所表示的和
错误倾向不妥协的态度,坚持其独立思考的勇迈精神。这是鲁迅的深沉的痛
苦,也显示了他的发光的良心。而在这以前的一段时间里,如对“第三种人”
的争论,都是为维护“左联”的权威,即某种意义上的“遵命文学”。今天
看来似乎不无可议之处,或可视为带有宗派关门主义的偏颇。但这主要是由
瞿秋白、冯雪峰等人为代表的当时成问题的路线影响所导致的。解放后冯雪
峰曾著《党给鲁迅以力量》一书,如以当时的某些斗争来说,以瞿、冯为代
表的影响实在是损害了鲁迅的。当然,责任也不在瞿、冯,这是那时“国际”
和上面的路线。在当时复杂的很不明朗的斗争环境中,鲁迅也如他所说的看
人要看其大节一样,只能站在代表人民利益的政治势力一方,配合其战斗,
别无选择。何况,“第三种人”确也对进步文艺阵营进行干扰,对“左联”
冷嘲热讽,态度并不友好;其中一些成员的社会性行动和文学倾向也确有毛
病,这些都在鲁迅的批评中可以看到。再说,鲁迅就他们的文学倾向进行批
评,在正常的文学批评中也是应该的,只是人们习惯于将当时的文学论争都
当作政治斗争来看,问题的性质就沉重起来了。纵然如此,认真读一下鲁迅
批评“第三种人”的文章,也可以发现和他对待国民党御用文人的诛伐有所
区别,并不采取势不两立的敌对态度,鲁迅是掌握分寸的。至于文笔的辛辣,
乃是其一贯的风格使然,鲁迅批评同一阵营的战友亦复如此。对老朋友,如
数度分合、最后也并未彻底决裂的林语堂,鲁迅的批评也是很不松和的,收
于《且介亭杂文二集》中的《题未定草二、三》,反复用以其人之文反治其
人的辛辣尖刻可以为证,但究竟只是看问题的见解之争,和对敌人的诛伐究
竟不同。
鲁迅热烈地爱,也热烈地恨,对于有害的事物,对国民性的痼疾,鞭挞
固然不留情面;对于某些不良倾向,并非构成大患的,他也常义愤溢于言表,
或因爱深而责重,如严父师之责子弟,其实出于对人生的爱心,但很多人以
为未免太“偏激”。凡对陈腐的中国社会的死样活气的习俗有痛切感受的人,
却会觉得他“偏激”得可爱,觉得中国文化多么需要鲁迅式的反中庸、反乡
愿的“偏激”呀!鲁迅是人,当然也有缺点,如要吹毛求疵,有的是碴可找,
但“偏激”绝非缺点,正是他的生命的华彩部分。
鲁迅的“偏激”是对事不对人的。要伤着人,那是因事而伤人。比如,
最近还有人因他批评梅兰芳一事而啧有烦言,呶呶不休。鲁迅与梅兰芳何怨
何尤?他是评现象而及人。鲁迅讽刺“男人扮女人的艺术”难道错了么?这
种扭曲人性的丑陋的传统宝贝有什么值得肯定?去年6 月17 日的《光明日
报》,刊有沈阳市取缔男扮女装的模特表演的消息,试问这类恶劣的表演也
取缔错了么?我们是否还应该称颂男子留辫女子缠足呢?那些玩艺以前不也
是被当时人啧啧称美的么?这里所涉及的是一个社会问题,美学问题,当然
也是“国民性”的问题,岂止是批判一个具体的对象而已!
当然,习惯于欣赏“男人扮女人的艺术”的人们是不喜欢这些逆耳之言
的,他们习惯于这种“永恒的艺术”之美妙,不自觉自己的精神之被扭曲。
天真地喊出皇帝是光屁股的孩子是讨人嫌的,鲁迅不正是以人性之本然揭示
了这种“艺术”之扭曲人性么?而且,鲁迅还不知趣地揭了底,揭出这种艺
术“男人眼里扮女人,女人眼里男人扮”的欣赏者的心里的隐秘呢!当然是
无可饶恕的“偏激”、“不识相”和“可恶”了。
鲁迅从来就为卫道的君子们所敌视,为屠伯们所痛恨,为“死的说教者”
所嫉忿,为形形色色的帮凶帮闲们所疾首,为“蒙大旗作虎皮”的帮朋派友
们所忌惮,也为讲究“中庸之道”的“中正和平”的人们所不满。而且正如
鲁迅所自陈,他的“坏处,是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而后者尤
与时宜不合。”(《伪自由书·前记》)分明是抨击某一现象,因为所取的
是标本,便被疑为专对私人,各就自己的疮疤与图像对号入座。不少读者也
往往只注意鲁迅“骂”了某人,而不察鲁迅指摘时弊的秉持公心。由于时间
的距离,情况的隔阂,新一代的读者更难以就彼时彼地彼事的具体情况判明
是非,连就事论事也难以办到;何况还有许多对鲁迅的重重曲解,在给读者
以误导呢!
诚然,有《鲁迅全集》在,不存偏见的认真的读者可以从中认识鲁迅;
从事鲁迅和现代文学、现代中国研究的人,也有巨帙的《鲁迅研究学术资料
汇编》,搜集着与鲁迅论战过的几乎全部文字,可供参比,藉这些文献判明
鲁迅和论战对手们的曲直所在。可是,这毕竟不是一般读者所能细读和泛览
的。房向东先生积数年之力,勾稽了鲁迅和曾与之有过干涉的人物的材料,
并广采研究者的有关评论,写成《鲁迅与他“骂”过的人》一书,对当年的
一场场公案作了集中的描述,分人成篇,颇似传统的“学案”体的格式,扼
述这些与鲁迅有过干涉的人物的简况和他们与鲁迅的关系史,对未曾与鲁迅
直接交往过的人也扼叙了对象的基本性状,提供了鲁迅之所以要“骂”的背
景材料。对几起重要的论战,则扼要引录了双方论旨的原文。对论争双方的
是非或作出自己的评价,或援引了研究者的见解。即使直叙事象,作者本人
的倾向也鲜明地流露在客观的叙述之中。对于理解鲁迅,理解现代文学和文
化史乃至理解现代中国,我想该书都是很有用的。
不管作者在书中对人物和事件的评价是否得当,乃至我自己也未必完全
同意他的有些见解,但这些意见都是作者独立作出,没有怀着别的不光彩的
目的去解读鲁迅,这一诚实的态度就值得肯定。作者盛情约我作序,故就平
时对鲁迅的一点想法写出如上。鲁迅至今还活着,并将随着历史永远活下去,
研究鲁迅的工作也将永远做下去。凡是认真而又诚实的研究者,必将获得读
者的感佩,我相信该书及作者也是。
1996 年10 月
鲁迅的不可及
鲁迅逝世已整整六十周年,他的伟大的一生早已盖棺论定,下葬时覆盖
在遗体上的“民族魂”三个大字,最精当地表明了人民对伟人的崇高评价。
在中国,是没有第二个人能承当这三个字的庄严谥法的。
这里想举一个看似并不重要的事实来证明鲁迅的不可及,其实却是考验
一个人的人格的。那就是,在鲁迅,从他从事创作生涯起,历年所有的著作,
没有一篇是不能公之于世、让天下人覆按的。这事看来很平常,但求之于并
世名家,乃至其声名威望几乎和鲁迅相埒的人,敢将自己的全部文章收编在
集子里的恐怕很少。特别是与鲁迅有过瓜葛的人,如化名杜荃、绍伯之类的
人,有胆量将那些不成样子的大作收入他们的全集么?这不是一般文人“愧
少作”的问题,“愧少作”,不过如鲁迅所说,只是“忸怩于当年的幼稚,
如婴儿时的照相那样,重新翻出来看时自觉可笑”罢了。而有些先生的文章,
如果此人还有点滴良知的话,重读时是要羞惭无地,悔恨莫及的。为了爱惜
自己的羽毛也要百般隐瞒藏匿,惟恐别人知道。
顺便说说,在50 年代以后的历次运动中,有许多人做应声虫,对别人慷
慨声讨,热烈诛伐,说了不少胡说八道的话,到晚年要编文集时,也只有隐
没摒落的一法。
但鲁迅,哪怕片纸只字,无不可公之于众。日记、书简,一无需隐蔽;
更不用说曾经刊载过的文章了。因为他诚实,表里一致,心口一致,没有丝
毫两重人格和“做戏的虚无党”的恶德。你能说这是简单轻易的事么?
鲁迅常被人认为喜欢“骂人”,常被人责为“尖酸刻薄”,“绍兴师爷
刀笔作风”(近年来则委婉其辞称之为“偏激”了),这纯然是无知妄谈。
只要认真读鲁迅的文字,同时也翻一下和鲁迅同时代的各派各路人等对鲁迅
的攻讦文字,便会觉得鲁迅较之于他的论敌们是何等宽容厚道。一般说,鲁
迅打的都是反击战。除了指摘时弊,鞭挞黑暗外,凡针对某个人的文字,鲁
迅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且其用意一秉公心,不很涉及私忿。他的笔
锋诚然犀利,具有穿透力,使论敌无所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