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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靼人是成吉思汗的后代,这里头有问题,他没有死。”
“你这么怕他?”
“死神都奈何不了他,我能安心吗?”
必须研究马仲英如何从死亡中脱身。
监狱里有许多高级知识分子,有许多36师被俘人员,他们日夜奋战,赶写出一份内容翔实的材料。材料的结论令人发怵,河湟事变中,屡次将死亡带给马仲英的只有西北军名将吉鸿昌,而吉鸿昌几年前就被何应钦枪毙了。
这是一种无法战胜的死亡,谁也驾驭不了。巨大的威胁跟云影一样罩在督办心头。
对马仲英的死,盛督办耿耿于怀。
领事说:“毁灭一个人的灵魂,只能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死了,什么都来不及了。人创造生命的同时也创造死亡,人最可贵的不是生命,而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创造精神。”
“那么失败呢?”
“失败也是一种创造。我们审判布哈林、季诺维耶夫、加米涅夫,并且枪毙了他们,但我们没有枪毙托洛茨基。他是个军人,打过仗,红军是他组织起来的。
布哈林这些人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灵魂在脑袋里边,可以让它出窍;而军人的灵魂是战马和钢刀,让他们跟武器分开就行了。”
“你在军队呆过?”
“我曾经是个军人。跟你一样又从政了,这是我们的不幸。”
总领事跟他碰杯。他把伏特加喝下去,送总领事上车。外面阳光很亮,盛世才一身戎装,重返屋里时他在镜子里发现了这身戎装,上面挂着短剑盒子枪,加上浓密的黑胡须和大眼睛,是个很优秀的军人呀!盛世才问卫兵:“领事的话你们听见了?”
卫兵说:“领事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卫兵说:“我给张学良站过岗,少帅整个花花公子,比起督办差远了。”
“那马仲英呢?”
“马仲英是厉害,可他死了,队伍也散了,成了戏文里的人物。”
卫兵的话扯远了,盛世才一下子没了兴致,沉着脸走进二号监狱,提审杨波清和吴应祺。这两个人曾作为马仲英的代表来迪化和谈,和谈破裂,被扣押在监。
盛世才问他们对马仲英的失败有什么想法。他们说:“跟苏联红军交战的时候,马仲英就知道自己要失败。”
盛世才说:“他驰骋西北四省,是为了寻找失败吗?他派人与苏联领事联系,又作何解释?”
他们说:“中原大战时马仲英就开始接受革命思想并且加人共青团,他谋求苏联支持,不是让他们派军队来。冯玉祥是中央任命的边防督办,马仲英尚能揭竿而起,跟西北军周旋,外国军队擅自进入中国,马仲英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以一师之众与大国抗衡,他注定要失败。”
吴应祺跟随马仲英时间最长,盛世才盯着他,他也盯着盛世才的佩剑和短枪,他说:“这次失败跟以往不同,打冯玉祥打马步芳时他年方十七岁,少年得志,志在必得,进入新疆以后,他一下子看清了命运的轮廓。这种悲惨的结局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那一类人。这类人注定要失败。”
“为什么?”
“因为他们太强大了。”
“你是基辅军校的毕业生,受过高等教育,不懂达尔文的进化论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那是自然法则,人类社会正好相反。老子说: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所以,马仲英驰骋西北四省力挫群雄之后,便意识到他梦寐以求的最后海洋是在真主的花园里,那是骑手的归宿。”
“马仲英最终还是去了苏联嘛。”
“他是去寻求真诚的帮助,不是去投靠。”
吴应祺一直瞅着盛世才的佩剑和手枪。
吴应祺说:“你那支枪能打响吗?”
“该响的时候就会响,”盛世才说,“能屈能伸也算真豪杰。”
杨波清说:“现在是盛督办伸的时候了。其实你应该早点提审我们。”
“你很聪明。”
“我们身上有督办的秘密。”
“什么意思?”
“从我们口中你可以重温一下军人的梦想。”
盛世才吩咐看守不要弄出响声。杨吴两人被勒了两小时才断气,每次勒到七八成又松开,等他们大口喘气时再勒。死亡就这样艰难地进人他们的身体。
那是1939年冬天。
那年希特勒德国进攻波兰,苏军从东线进攻。波兰在历史上曾三次被德国和俄国瓜分。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1905年日俄在东北决战;1934年,日军进攻华北,苏军秘密进人西北。德苏夹击波兰的消息登在大公报上,盛世才看得很详细。
报道介绍说,华沙陷落时。英勇的波兰骑兵直扑德军坦克,用马刀砍钢板,被坦克履带碾得粉碎。苏德大军所经之处,战死的波兰官兵被坦克压平在地面上,飞行员可以从空中看见,手持马刀的士兵与大地融为一体。
卫兵们说:“波兰人傻帽儿,跟马仲英的兵一样,坦克车开过来转身跑哇,马比坦克跑得快。”
盛世才厉声喝道:“坦克开过来能跑吗?”
士兵不敢吭声。日军坦克进沈阳的时候,他们的统帅张学良跑得飞快,日本人赶都赶不上。卫兵说:“我们没跑,我们跟马占山在临江消灭了鬼子一个师团。”
盛世才说:“波兰是小国,我们是弱国,弱小国家的军人应该这样!”
卫兵们又把报纸看一遍。马仲英与苏军交战的时候,他们在红山嘴上看得清清楚楚:36师官兵被坦克碾碎,被炸弹送上天空,残肢断臂像鹰在天空飞了好久。
第三部(5 )
红柯
1938年正月,迪化郊外出现一支马队,为首的青年军官策马飞驰,离开队伍好远。城上的守军叫起来:“尕司令,尕司令打过来啦。”步枪机关枪乒乒乓乓打起来,装甲分队出城迎战,航空队的飞机盘旋扫射。盛督办亲临前线,把指挥部设在城头上,指挥省军奋力反击。
激战两小时,听不到马仲英的回击声,飞机低空飞行用无线电向盛报告,郊外的部队不是马匪是自己人。督办问他们从哪里来,回答说是从塔城入境的中国军队。督办急了,“打,打死他们。”督办告诉左右:“马仲英中毒后下落不明,苏联人没找到他的尸体,说他骑马跑进大海,马会凫水,他又回来了。”
指挥部的参谋们架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他们看到的确实是马仲英。马仲英骑着大灰马,拿着一柄马刀,在城下跑来跑去,对飞蝗般的子弹视若无睹。老兵们说,尕司令跟西北军打仗的时候就这样子,不避枪弹。
后来,大家的枪都打不响了,大家往下看,马仲英就在墙头下站着,问大家咋回事?大家的脖子挺得好长,空荡荡的嘴巴里甩出细软的舌头,仿佛被绞绳勒了半宿。马仲英要督办出来回话。督办掸掸军帽上的灰尘,梳梳大背头,佩剑和王八盒子一尘不染,督办以标准的军人姿势踏上城头,“你来得正好,听说你死了,我不相信,我找你四年了,这次定叫你万劫不复。”
城下的马仲英叫起来:“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老四世骐。”
大灰马上的盛世骐脱下军帽,亮出跟大哥盛世才一样的大背头。卫兵们仔细看,果然是盛督办的四弟盛世骐。盛世骐二十多岁,戴上军帽和白手套,再骑这么一匹大灰马,跟马仲英一般无二。
老兵们说:“盛旅长把我们吓坏了。”
盛世骐大笑。他刚从苏联学习回来,从塔城入境。
督办说:“你怎么骑这种马,马仲英就骑这种马。”
盛世骐说:“这是阿拉木图的鞑靼骑手送的,鞑靼人曾经是中国人,以前他们可以到新疆来,现在不行了,他们的马可是回到天山了。”
盛世骐担任机械化旅旅长,却很少开装甲车,他在装甲学院开坦克开腻了,他喜欢纵马驰骋。大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