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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代表薛大娘方面的亲友捧场助兴);薛永全当年的结拜兄弟殷大爷
(他比薛永全大五岁,但看上去还相当硬朗),他还带来个十来岁的孙
子;当然,还有头一个莅临婚宴现场的那位卢宝桑。
薛大娘只觉得眼睛、耳朵、嘴巴、腿脚都不够使唤。招呼著这个,
又迎接著那个;心里纳闷著大儿子薛纪徽为何还不到来,嘴里却大声
呼唤著不肯来就席的对门 「詹姨」;刚对王经理的到场满脸堆笑,一瞥
之中见到了卢宝桑又禁不住笑纹顿消……她真想清点一下究竟到了多
少宾客,却怎么也算不准数儿,心里头真是又甜又涩、又喜又急。张
罗中劈面遇到了孟昭英,遂发泄地说:「你看看,你看看,就耍我一个
人哩,你们倒挺自在——都一边呆著看热闹!」孟昭英知道她这话三分
埋怨的老伴,七分埋怨的媳妇,其实全是冤枉。公公何尝不在那里竭
诚待客,自己更是手脚不停地忙碌,但在这么个场合也不好同她争辩,
便淡然一笑,继续去尽自己为嫂的义务。
七姑以一双锐利的眼睛,衡量著眼前的一切。来宾中有富态的领
导干部(王经理),有文质彬彬的知识份子(薛纪跃的表姐夫),有相
貌温厚的老实人 (薛纪跃的堂兄),这她比较满意,但那 「楞头青」(粗
鲁的人。)(卢宝桑)是怎么回事儿?那糟老头(殷大爷)又是哪门子
亲戚……她心中不免为侄女抱屈——头轮喜酒,怎么就来了这号人
物?新房中摆桌子时,她执意要 「全桌全椅」,就是不能让桌子一边挨
著床铺、以床当座儿,结果孟昭英不得不再临时去向邻居们借凳子。
关于是铺著桌布摆席好,还是撤下桌布摆席好,她本来并无定见,但
当薛大娘说了声 「撤下那桌布吧,那塑胶玩意儿怕烫!」她便立时假笑
著,扬声纠正说:「不能撤!瞧那桌布上的大朵红花多喜幸,铺著摆席
吧!」她这天原是扮演站在女家立场 「挑眼」的角色,这是北京市民婚
嫁风俗中照例不可少的一个重要角色。她想到潘秀娅嫁了以后,她那
个家族已无女可嫁,因此对正在扮演的这个角色格外珍视,就如一位
向观众进行告别演出的著名演员,她既有驾轻驭熟之感,也有「美人
迟暮」之慨。「哟——」她又发现了男家一项本不应有的疏忽,立即向
薛永全提了出来,「这俩果盘倒挺是样儿的,可那果子能这么摆吗?」
薛永全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即调整五斗橱上的两个果盘——原来
每个盘里都各有梨和苹果,无意之中竟隐含著 「离分」(梨分)的凶兆;
调整为一盘梨一盘苹果以后,似乎便合情合理了。七姑心里也暗暗计
算著究竟到了多少人,可人们处于流动状态,她也总得不出个准数儿
来。
倒是帮著弄菜的路喜纯,冷眼旁观中统计出了第一轮两桌婚宴的
总人数,计:主方六人 (应为七人,不过薛纪徽仍未到来),客方十三
人;总共十九人中,成人十五人,儿童四人。
薛纪跃在这乱烘烘的场面中,只觉得眼花缭乱,头脑发胀,活象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在了水塘里,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他尽量透过
一片聒噪的人声去捕捉答录机中传出的歌声,仿佛那是一根稻草,抓
住它多少是个慰藉;但听来听去,不知为什么只有一句「幸福不是毛
毛雨」粘在了心上,怎么也摆脱不开……幸福不是毛毛雨,那是什么
呢?是瓢泼大雨?他倒宁愿是毛毛雨……唉,这时候要能一个人跑到
什刹海去,静静地往湖边的栅栏上一靠,该有多好哇!
潘秀娅却怡然自得。她的利益,自有七姑予以保障。这就好比一
个向保险公司交纳了款项的人,自然不会惧怕火灾。面对著眼前人影
交错、欢声喧腾的局面,她仿佛是一只飞入花丛的蝴蝶,她将在不动
脑筋的情况下尽情享受这良辰美景……特别是她想到了那只即将戴到
腕上的瑞士雷达镀金小坤表,便不仅对丈夫,而且对公公、婆婆充满
了前所未有的亲切感,因此对丈夫此刻的局促,公公一时的疏忽,婆
婆的过分忙乱,也就都一概予以宽容。
诸位来客的心情各异。有诚心诚意来贺喜,并将全始全终地呆上
一天的,如薛纪跃的大姑妈;有本身并无感情可言,但主人盛情难却,
所以也就抱 「不吃白不吃」宗旨而来的,如王经理;有虽来真情祝贺,
但患有胃溃疡症,对宴席望而生畏的,如佟师傅;有主要是冲著长辈
而来,对薛纪跃其实非常隔膜的,如殷大爷,有一到场便感到腻烦,
恨不能道完喜、撂下礼物就告辞,却又碍于情面,不得不坐下与宴的,
如那位戴眼镜的表姐夫——他是薛氏姻亲中唯一的一位知识份子,「文
革」前的大学毕业生,现在某设计院的助理工程师;当然,也有完全
是为了足撮一顿、摆好了架式要大吃大喝到底的卢宝桑……
冷盘摆上来了。新房中的一桌,当中是有红喜字的大拼盘,然后
是四个中冷盘、四个小冷盘;薛永全老两口屋里的一桌则只有四个中
冷盘。七姑对新房中的冷盘目验了一番,觉得大拼盘确实既喜幸,又
漂亮,量也足,四个中冷盘是一盘肠子 (买的现成货,有蒜肠、茶肠、
蛋清肠,切得均匀,摆得也讲究)、一盘拌粉丝 (看得出里头拌有黄爪
丝和火腿丝)、一盘煎花生米 (颗粒大,显见原是留种用的,煎得火候
恰到好处)、一盘卸好的德州脱骨扒鸡 (买的现成货,但看来鸡个头不
小,颜色也正);小冷盘是炸带鱼、炸素虾、松花蛋和黄瓜番茄。七姑
大体上是满意的,只是指出黄瓜番茄量少了点,不过想到时令所在,
这两样蔬菜的价格已远远超过肉类,便也不多挑剔。
经过一番骚乱,其中包括固请、谦让、挪移、调整……两屋的座
次终于排定。新房中的一桌,除新郎新娘面南而坐外,靠著新郎的是
薛永全,靠著新娘的是七姑,其次是:王经理、佟师傅、吴淑英、表
姐夫、殷大爷、薛宝奎、薛大娘 (座位虚设,因她还得到苫棚中张罗),
和本来不应在座而偏在座的卢宝桑。隔壁房中的那桌,由大姑主持,
而孟昭英虚设座位,奔走于苫棚和两屋之间。
酒瓶子盖陆续被打开。有白、红、啤三样都喝的,有只喝两样的,
有只喝啤酒的,有申明什么酒都不能沾唇的……但最后每人跟前还是
至少都有两个斟满不同酒的酒杯。啤酒是卢宝桑从什刹海银锭桥畔的
「烤肉季」弄来的,尽管只有五瓶,但他能马到擒来,确也很不简单
——他一边给大家往玻璃杯里倒著啤酒,一边夸耀著自己刚才的「战
功」,内心里洋溢著一种该他敞开肠胃吃喝的自豪感。
北京市民的家宴式婚礼,在解放前,不消说有著极其繁琐的仪式:
女方一下轿,便要立即拜堂,早先都是先对著 「天地码儿」(神像)拜,
后来有的改为先对著大红喜字拜;此外还有拜高堂、拜姑嫜、夫妻对
拜……等无数的拜 (所谓拜,严格来说,是要跪下磕头的);此后是入
洞房、揭盖头、坐床、更衣……还要 「吃饺子」(这是一种仪式,司仪
喂一个饺子,问:「生不生?」要答:「生。」)、吃 「长寿面」(一小碗,
但面条极长,有只以一根煮成的)……待所有仪式过完,新郎新娘大
都已经精疲力尽,但真正的婚宴,到那时方才开始——新郎新娘少不
得还要打起精神,应酬与宴的亲友。解放后,北京市民的婚礼受到才
入城干部们的影响,轿子、盖头、「天地码儿」之类的讲究不消说迅速
消亡了,但婚宴上的仪式也并不简单,大体上分以下几个环节:一、
鞠躬:对领袖像三鞠躬、对家长三鞠躬、对主婚人三鞠躬、对来宾三
鞠躬、相互三鞠躬,最后司仪者还要得意地说:「给我三鞠躬!」这样
一来,共计总要鞠十八个以上的躬;二、主婚人(一般是单位领导)
致贺辞;三、家长讲话;四、来宾致贺;五、请新郎新娘「坦白」恋
爱经过;六、闹堂。其中第五项,曾很使一些新郎新娘难堪,但对比
于解放前的婚仪,最具革命性、新颖感、人情味的,恰是这个环节。
新郎新娘闯过了这一环节,那么,下边的闹堂——如让他们共咬一块
糖果啦、共争一只苹果啦(由一未婚小青年站在椅子上,用细线拴一
只苹果,不断引逗,新郎新娘应欠脚、跳跃争夺苹果)……等等,就
都不至于怯场了。这一格局大体上维系到「文革」之前。「文革」中,
不少人采取「静悄悄」的方式结婚,就是除了父母、兄弟姊妹等最直
系的亲属,旁系亲属和朋友一概都不惊动,关起门来吃一餐后,也不
过分头向有关的人散一点糖果而已,所以人们往往发出这样的惊叹:
「怎么,他们已经结婚了么?」「你都办完事了?怎么事前连个招呼也
不打?」当然,也有举行正式婚礼的,则一般包括下列几项仪式:一、
对领袖像挥动 「小红书」,「敬祝万寿无疆!」凡三次;一九七一年以前,
则还要依样 「敬祝永远健康!」三次;二、请 「革委会」(或「工宣队」、
「军宣队」)领导讲话 (一般都鼓励新婚夫妇「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
革命」):三、由「革委会」(或「工宣队」、「军宣队」)赠送礼品——
一般都是用红丝带扎结的 「红宝书」,这可能已是新婚夫妇所得到的第
四套、第五套;四、新婚夫妇表态(一般本著「三忠于」、「四无限」
的精神,表示要「千万不忘……」、「活学活用……」);五、余兴,或
背诵 「老三篇」,或演唱 「革命样板戏」。这种婚礼当然是不设宴席的,
一般只有糖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