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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春园」、「淮阳春」、「庆林春」、「鹿鸣春」、「四如春」、「方壶春」
在内的所谓「八大春」;西四南有「同和居」,西华门外有「万福楼」,
东城隆福寺街有「福全馆」,东四北有「同和楼」;北城一带,据说清
末民初烟袋斜街内的「庆云楼」,白米斜街内的「庆和堂」,什刹海畔
的 「会贤楼」,都曾盛极一时。到了一九八二年年末,南城、西城、东
城的饭馆虽有不少变化,一流的大饭馆仍保留了不少,而北城,又特
别是钟鼓楼一带,除鼓楼边上的 「马凯餐厅」和银锭桥头的 「烤肉季」
较为著名而外,大都沦为一般。不过,虽然如此,那鼓楼前大街上饭
馆的种类却颇为齐全。过去有人把本世纪初的北京饭馆分成几类:只
卖包子、饺子、馄饨、馅饼、米粥之类的切面铺;只卖猪肉、羊肉菜
肴的「二荤铺」;标榜「应时小卖,随意便酌,四时佳肴,南北名点」
的小馆子;供应小型宴饮的中等饭庄;饭店、酒楼、会堂合为一体的
大饭庄;经营西餐的 「番菜馆」;总计七种。除后两种暂付阙如外,前
五种在如今的鼓楼前大街上都还存在,并且每种之内又还有所变化。
十六岁的姚向东自然绝不会知道,也不会探究鼓楼前大街上饭馆
的盛衰增减,但是,由于他感到饿了,所以,当他无目的地从街南朝
街北走去时,他的嗅觉却有意识地捕捉著从那些饭馆中逸出的气息。
在这条大街最南头,马路东边十字路口拐角处,有一家门面颇大,
品种颇全的国营小吃店,还有一家门面极小、专卖「褡裢火烧」的个
体小吃店。按说姚向东既然肚子饿了,搜索出他衣裤兜里的所有「钢
崩儿」(金属分币。)来,还是能从那两家买到足以果腹的食品的,但
姚向东此刻却没注意到它们——他走在大街西边,西边十字路口拐角
处是新开张不久的 「天津狗不理包子铺」,大约刚有一屉三鲜馅包子出
笼,从那包子铺里飘散出好一般诱人的暖烘烘的香气。姚向东不由得
登上包子铺面前的台阶,隔著门玻璃朝里面望去。呵,怎么那么多的
人,坐著的还没吃上,背后已经站著等座儿的人,饭桌上堆满盘子、
筷子,也没人及时地收拾。从饭堂深处飘出一阵阵象雾一样的白气,
好闻真是好闻,可谁有耐心进去排队买票、等座儿?何况把兜里的钱
全掏出来,说不定还买不下二两——姚向东想到这儿,叹了口气,跳
下台阶,继续朝前走。
往前,过了 「光明药店」和 「长青轻纺服务部」,有个 「露明园馄
饨馆」,里头人倒不多,姚向东却吹著口哨管自走了过去。他可不稀罕
馄饨。他想吃正经的炒菜,怎么才能弄到一张 「钢铁」(「钢铁」,指印
有钢铁工人形象的五元人民币。)呢?如果能弄到一张「团结」(「团结」,
指印有各民族大团结图画的十元人民币。),那就更 「盖帽儿了」。不知
不觉他已经走过了白米斜街,走过了「虹光服装店」和「北京文物商
店收购部」,并且走过了后门桥,来到了 「合义斋」饭馆门前。正当他
朝饭馆大门走去时,忽然传来了一声尖脆的呼唤:「小拽子!」(在这里
「拽」要读??a?;「子」读如英文字母「Z 」。)
那自然是叫他。姚向东扭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同班同学,外号叫
「阿臭」的,骑著辆亮闪闪的二六小女车,捏闸停在了马路边。
姚向东便走拢去同阿臭搭话。
阿臭是个圆脑袋、圆身子的胖小子,戴著一顶剪绒帽子,穿著一
件式样新颖的皮茄克。他咧开大嘴,依旧尖脆地问:「小拽子!你他妈
的跟这儿踅磨什么啦?」
「小拽子」即姚向东,一把抢过阿臭的剪绒帽子扣到自己头上,
喜出望外地说:「你丫挺的,管他妈什么闲事!你这他妈是到哪儿 『拍
婆子』去?」
阿臭伸手去够小拽子头上的帽子,小拽子躲闪著。阿臭不满地说:
「你他妈的骗了『小羊子』的这身衣服还不够,又他妈的跟我犯贱来
了,还我!我他妈的还有事呢!」
小拽子便趁机要挟说:「我他妈的还没吃饭呢,你丫挺的管我饭钱,
我就还你帽子!」
两人的对话实在不雅,略作记录,以存资料,兹不再赘。总之,
在一种既粗野又亲昵、既蛮横又义气的交谈授受之中,小拽子终于归
还了阿臭的帽子,而阿臭也终于借给了小拽子一元钱。
阿臭这绰号的来历,是因为其人爱放屁。小拽子呢?所谓 「拽子」,
是北京新俚语中;对一手一足萎缩的小儿麻痹后遗症患者的称谓。早
在小学时,姚向东因为曾跟在一位这样的残废人身后,把那人走动的
姿势模仿得惟妙惟肖,故而在一群男同学的哄笑声出,获得了小拽子
的绰号,后来竟一直沿用到高中。
对于当代青少年中污言鄙语的消除清扫问题,人们很少作过专题
研究。大都采取了两种简单的办法,一是对污秽鄙下的语言实行回避
和禁止,一是灌输以规范化的文明语言。这当然也能取得一些表面效
果,但究竟不是治本之方。
姚向东上小学的时候,原是很听老师和家长的话,不骂人,不说
脏话的。但儿童在成长期中,对于语言本身,也有一种游戏的兴趣。
姚向东记得,他上一年级时,同学之间私下里就流行著这样一首「歌
谣」:
结巴磕子赶大车,
一赶赶到核特哥,
核特哥,是你哥,
你哥是我大拇哥!
「结巴磕子」是 「口吃者」的意思,「结巴磕子赶大车」这一句还
勉强有讲,其余几句完全没有意义,不过是追求一种节奏和音韵上的
快感。本来,儿童文学工作者,以及老师和家长,是应当抓住儿童们
的这个特点,因势利导,编出内容优美生动而又琅琅上口的歌谣,以
满足孩子们的这种快感的;不幸的是,姚向东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净
教他们一些政治性极强而念起来索然无味的「革命儿歌」,其结果是,
孩子们因厌弃课堂上强灌的,便在课下 「反其道而行之」,自编自诵起
越来越多的 「地下儿歌」。开始,这类 「地下儿歌」还只不过是单纯的
音节和韵脚游戏,如:
biaji biaji bia,摔个大马趴(「马趴」是脸朝下摔倒。)!
马趴没摔好,
摔个仰巴脚(「仰巴脚」是屁股著地摔倒。)!
医生来看病,
真是不高兴,
打了biaji 针,
吃了biaji 药——
看你以后还闹不闹!
后来,由于社会上庸俗因素的渗入,这类「地下儿歌」便渐渐糟
糕起来,而老师、家长们往往满足于儿童和少年表面的听话,驯服,
对于存在著另一个儿童和少年们独自相处的世界,以及在那一世界中
存在著另一套语言和另一套做派,长期予以漠视。结果,当少年人肩
膀渐渐展宽,嗓音渐渐变粗,胆量也渐渐变大,开始公然当著大人们
「撒野」时,老师和家长才慌了神儿,可是到那时候再来扭转,分明
已属「亡羊补牢」。
语言不美的另一个心理根源,便是自尊心的匮乏。姚向东从小就
看惯了戴高帽子游街一类的「揪斗」场面,被「揪斗」者的尊严自然
扫地委尘,那些气势汹汹的斗人者在他眼中也并无尊严可言——龇牙
咧嘴,声嘶力竭,粗暴蛮横,不顾体统……姚向东那颗小小的心不禁
暗暗自问:我长大了,是当被斗的,还是当斗人的呢?当然要当那斗
人的!为实践这个愿望,在小学三年级时,就曾在一次「批斗大会」
的游戏中,让同伴们「把三反分子阿臭押上来」;然后他便掳袖伸拳,
模仿著斗人的「造反派」头头那架势,把「阿臭」一顿乱斗,最后横
眉立目地宣布,「……现行反革命,帽子拿在群众手中!」一九七六年
以后,家长、老师本应在重建孩子的自尊心方面花大力气,但在时代
的大转折中,姚向东的父亲尚不能使自己的心理保持平衡,又哪能去
顾及孩子的心理卫生?而对孩子的点滴咎错也暴跳如雷,乃至连骂带
打,只能是使姚向东原已十分脆弱的自尊堤防,全然崩塌。老师在考
试制度的重大变化面前,不得不把分数和升学率当作一个最实际的追
求目标,逢到姚向东这号学生的粗言秽语和调皮捣蛋,便也只是简单
地予以弹压,而在情急之中,又难免施以讽刺——「瞧你那副小流氓
样儿!」焉知这样一来,姚向东的自尊不但更荡然无存,还增添了一种
「心理反馈」——「小流氓就小流氓,真当给你们看看,怎么著?!」
结识小流氓,原是容易的事。公共厕所、溜冰场、游泳池、邮局
门口倒换邮票的人群,足球场入口外等候退票的人丛……都是小流氓
们经常群集出没的所在。姚向东的堕落,便开始于厕所中递来的一支
烟、溜冰场上的一次蓄意冲撞、游泳池畔的借用「鸭蹼」……而他最
初的不法行为,也便是跟著 「哥儿们」到邮局门口和足球场外,用 「花
纸头」(假邮票)和废球票骗取了一块钱以内的「赚头」,然后一气吃
了五个冰激凌,闹了两天肚子。
就在这一九八二年的夏天,他曾混进一个小院,捧出一盆碧绿青
翠、两尺来高的山影,一溜烟地跑到什刹海后海边上,将那盆山影 「咕
咚」一声抛入了水中。他并不需要那盆山影,他毁灭一个美好的事物,
仅仅是为了赢得「哥儿们」的喝彩。
……此刻他拿著「阿臭」给他的一元钱,晃著肩膀进到了「合义
斋」。照例是客满,不过等座的还不算多。他一眼望到了最近那张桌子
当中的一个热气腾腾的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