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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么个法子。当时周围的穷邻居们,几乎家家都那么 「吃鱼」,据说
是从江浙一带传来的习俗。木鱼当年 「吃」过后,洗刷乾净,挂起来,
第二年春节时还用。薛师傅当年「吃」过的那一条,在他出生之前便
已存在,直到他进隆福寺当了喇嘛,才不再「吃」它。后来那木鱼不
知被家里哪位兄姊弟妹继承了,想必不会保留至今……薛师傅忽然想
问问薛纪跃的大姑妈,大姑妈不在眼前——她仍在隔壁屋中主持那边
的婚宴;而薛纪跃大姑妈的二闺女和女婿,已然带著两个孩子告辞而
去,虽经薛师傅和薛大娘一再挽留,由于那女婿态度格外坚决,到底
还是先走了,连这难得的松鼠鱼也没来得及尝上一尝……薛师傅只听
得耳边新媳妇甜甜地召唤:「爸,您吃这鱼!」他挟起一块腮边肉,郑
重地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中,品味出了人生那最微妙的滋味……
潘秀娅在这闹嚷嚷的婚宴上尽管感到头脑有点发闷,心里倒一直
满溢著幸福与自豪。特别是她所在的那个照相馆的同事们曾一度到场
致贺——他们强调刚吃过饭,肚子里再装不下东西,虽经主人一再劝
让,只是每人喝了一盅喜酒,或坐或立地嬉闹了一阵,便告辞而去—
—那位如今以 「开眼技术」高超而在照相业当中小有名气的教授之子,
也随同到场。潘秀娅想起自己对他曾经存在过的想法,想起他和他那
知识份子家庭对自己的客气的拒绝,想到他的婚事至今似乎仍然没有
著落……不知怎的,竟当著众人,端起一杯白酒,扬著嗓子对他说:
「来,咱俩干上一杯!」他慌了,失去了平时的气派,连连摆手讨饶:
「白酒可不行,我一点儿也不行……我喝葡萄酒吧!」周围的人一齐起
哄,哪容他弃白就红?到底逼得他紧眨眼、慢皱鼻地同潘秀娅对干了
一杯白酒。潘秀娅从中得到了一种极大的满足,她差一点把心里的这
个想法说出来——「你是该开开眼喽……」
第三轮热菜消耗得也很快。卢宝桑刚嚼完一大块香酥鸭腿,又集
中全力向松鼠鱼进攻。潘秀娅发现身边的薛纪跃吃得很少,而且根本
不往鱼盘子伸筷子,以为他是觉著鱼少,善意地留给别人吃,便主动
给他挟了一大块鱼肉,放入他面前的盘中,劝他说:「你也吃点,味儿
真叫不错!」这镜头落入卢宝桑眼中,卢宝桑赶紧用胳膊时一捅汗淋淋
的王经理,冲王经理挤挤眼,用当年庙会上「拉洋片儿」的腔调唱著
说:「你往那边瞧来往那边看,那边的小两口真不善——」
薛纪跃在那盘松鼠鱼端上桌时,便禁不住从胃中泛出一阵阵恶心。
那松鼠鱼的头被炸得焦褐油亮,鱼眼爆突,鱼嘴微张,使他蓦地联想
到当年在兵团中当炊事员时,为那水泡子中捞起的鱼剖肚的情景——
那些鱼从口腔到肛门,贯穿整个鱼肠,全长著整条的寄生虫……他真
希望那盘松鼠鱼快一点让大家收拾乾净,眼光尽量不去同它接触。谁
知潘秀娅竟偏偏把他回避不及的东西,巴巴地挟进了他鼻下的盘中。
他本能地一惊,身子往后一仰,胃里头翻江倒海,恶浪直往食管里涌,
耳边再听见卢宝桑那浪声浪气的聒噪,加以已然半醉的王经理随之发
出的嗄哑粗鲁的笑声,便顿失控制,「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这一吐,破坏了整个婚宴的气氛,引起了一场可想而知的混乱。
最感到刺心的是薛大娘。她从潘秀娅惊诧的表情,七姑责难的眼光,
以及与宴请亲友扫兴的反应中,感受到一种奇耻大辱。她一面慌忙让
大侄子薛纪奎把薛纪跃扶出去刷衣、漱口,一面朝每一个人急促地解
释著:「我们跃子原没这个毛病,他可是万年没往外吐过东西,他兴许
是稍微有点儿醉了。往常喝酒他可从没出过这号事儿,这可真是一时
的岔子……」虽然她一再地解释,七姑却耸起眉毛,当著众人质问起
潘秀娅来:「他以前跟你说过,他那胃有毛病吗?你们登记之前,检查
过身体吗?他那胃怕得照个片子,检查一下吧?你原来真是一点儿也
不清楚他那胃有毛病?」这串问题一出来,薛师傅和薛大娘忙在一旁
作答:「跃子胃蒂根(蒂根,与「压根」一样都是根本的意思。)没有
毛病啊!他这可真是一时吃岔了……」婚宴上的气氛,竟突然紧张起
来。
潘秀娅倒没把薛纪跃的突然呕吐看得那么严重,她不认为他的胃
一定有什么毛病。她低头检查著自己西服上装的下摆,她觉得薛纪跃
呕吐时把秽物溅到了自己衣裳上,这是此刻最令她不快的一个因素—
—啊,还好,衣服、裤子上似乎都没沾上秽物。可是,啊呀!高跟鞋
上,却分明有著令人恶心的斑点!她立即试图弯下腰去搽拭,但手头
又无任何可供擦拭的东西。她的脸涨得通红,嘴不知不觉中噘起老高,
在婚宴中头一回显得不快与烦躁。
孟昭英在极度疲惫中,强打精神来收拾残局。她内心里尽管腻烦
透顶,表情上倒还保持著浅浅的微笑,嘴里一边不断地安慰著大家:
「没事儿,没事儿,跃子弟喝几口热茶解解酒准好……瞧,这不几下
就拾掇好了吗?大家夥接碴儿吃香喝辣吧……」她手脚也确实麻利,
几下便擦净了桌子,扫净了地面,并且及时地将卫生纸递给了潘秀娅,
让她得以擦拭溅在高跟鞋上的污点……
薛纪奎扶著薛纪跃回到了屋里。薛纪跃坦率地对大家说:「我没啥!
我没喝醉,我的胃也没毛病,我就是讨厌那鱼——我不吃鱼,也不乐
意见著鱼……」
「好?——您不喜欢,咱来包园儿 (把剩下的东西全包下叫「包园
儿」。),让您眼不见为净……」卢宝桑闻声站起,将整盘鱼端到自己面
前,顿时就著盘子大嚼起来。连身旁的王经理也觉得他未免失礼,推
著他膀子劝他:「我说兄弟,你消停点行不?」
七姑却觉得这件事不能就此了结。不吃鱼,忌讳鱼,这还了得?
「鱼」就是 「余」啊!没有富余,难道受穷?她立即问潘秀娅:「你们
搞物件的时候,他说过这一条吗?这可是大毛病,不该瞒人哪!」
潘秀娅不及回答,席面上顿时又发生了变化——又来了许多贺喜
的人,有与薛家有关系的,也有原先想不到竟会露面的,有的确实是
专程而来,大多数看得出不过是顺脚兼顾——他们或是逛完北海公园
而来,还带著半大不小的孩子;或是将去百货公司采购物品,手里拎
著空的提兜……有的来客薛家认识而潘秀娅全然陌生,也有的来客只
有潘秀娅认识而其余全然不知其身份;甚至有的薛家也仅有一人认识,
而其余成员并不熟悉。因为是错杂而入,所以有的也来不及向大家介
绍。屋子小,坐不下,有的便只是站一站,喝上一杯递到手中的酒,
有的随便尝一两口菜,有的仅只是接过一块由新郎或新娘剥去包装的
喜糖……真是乱哄哄、闹嚷嚷,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出现了姚向东。
姚向东本是偶然走进这条胡同的。他进胡同不久便发现了这家婚
事——院门口贴著大红喜字,院门旁支著许多辆自行车,地面上布满
鞭炮残屑,院门里飘出诱人的气味——其时路喜纯正为蒸好的米粉肉
揭锅,香味甚浓……
恰好来了一群贺喜的人,嘻嘻哈哈地朝院里涌去。姚向东当机立
断,混入其中,很快便达到了婚宴的最前沿。
开头,姚向东还有点紧张,他恐怕有什么人突然攥住他的胳膊问:
「你是谁?你干什么来了?」进了屋子,他缩在屋角,心里怦怦跳得
好响。但几分钟后,他便看出,人们之间仿佛并不全部认识,而且也
没有谁会来盘问自己,心里渐渐踏实。
卢宝桑这时候已经有六分醉意。他突然想再喝一点啤酒,伸手去
取身后的啤酒瓶,发现啤酒早已喝光,不禁顿感扫兴。正当主人与众
多的贺喜者应酬时,他突然大喊一声:「他妈的啤酒还有没有?!」王
经理忙拉住他,劝他说:「算啦算啦,咱俩凑合著喝麦精露吧。」说著
给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麦精露」,卢宝桑端起来喝了一口,脸上五官
皱成一团,他一边骂著:「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是人喝的吗?」一
边顺势揪过恰好站到身边的姚向东,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把那杯子
凑拢姚向东唇边,硬往姚向东嘴里灌起「麦精露」来。姚向东原以为
是自己引起了怀疑,魂儿差点飞出了躯壳。喝了几口「麦精露」后,
才知道是对方半醉,而自己被认定为客人中的一员,不觉暗喜。他两
眼朝卢宝桑身后的五斗橱望去,那最上头的两只抽屉,关得不那么严
实,把他的心搔得痒痒难熬,那里头会有什么东西?他想起有一回在
厕所里蹲坑聊天,一位 「小佛爷」(「佛爷」,即扒手)所公布的 「经验」
——在举行婚礼的人家,那新五斗橱上边的抽屉里,往往搁著来贺喜
的客人所赠的「份子钱」,不消说大都是「钢铁」和「团结」;今天他
倘若随手捞上几张,便足够他买下信托商店里的那件登山服来……
卢宝桑强灌完姚向东,脚下踉踉跄跄没站稳,他转过身来,敲敲
桌子,用更大的声量吼了一声:「啤酒!」因为屋里声浪嘈杂,他这一
吼竟然仍无反应,使他内心更感空虚;他便朝屋外走去,王经理站起
来拦他,无效;他几步便挤出了屋门,钻入了苫棚,直逼到路喜纯面
前。唯有在路喜纯面前,他内心里才感到充实——因为他今天明明白
白是被伺侯的,而路喜纯明明白白是伺候人的。
路喜纯满头大汗,累得两眼发粘,可心情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