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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母冷笑:“她都做得出来,我还不能说?你一大把年纪跑人爹屋门口吃了几个小时闭门羹,你倒是乐意啊!你愿意赔了儿子又赔脸,我还不乐意呢!我是养儿防老,为了这么个娃,看他从小就是个出息孩子才没要自己的娃,要是我有个贴心贴肉的,我替你们委屈什么呀?”
她说完,盘腿往大门口一坐,就号啕大哭起来。
石库门里的邻居陆续都下班了,见着这热闹,都探头探脑往这边瞧,有几个还围了上来想要劝解。
这番情形和这番侮辱,都是方竹从未经受的。她浑身战栗,气促急促,再也忍不住眼泪,甩开何之轩的手,说:“何之轩,她就这么说我呀?你说,你说,我错哪儿啦?我让你洗内裤?我让你做饭?我还让你遭罪?你告诉我呀,我错哪儿啦?是我害了你吗码?”
何之轩只能对着何母说:“妈,我送你回招待所。”
何母偏偏就坐在那儿,她不动:“好小子,你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我这后娘当得苦啊,对你打也不好骂也不好,生你个在媳妇儿面前这么没种的,是我亲生的我不扇两耳巴子上去。我明天就找她老子理论去。”
何之轩铁青了一张脸,他不能说,说不出来。
何父被气得不住咳嗽,他拉着何母,说:“走,什么都别说了,明天跟我回去。”
何母耍无赖,瘫坐在地上就是不起来:“走什么走?我白给他们家一个儿子啊?又当保姆又当老公,我们就这样认栽?他家嫁个女儿一分钱都不用出?”
方竹已经听不下去,推开何之轩,夺门跑了出去。
她当时极度怨恨何之轩的不言不语,也极度怨恨为什么美好的—切还没完全开始,就被这样始料未及的世俗毁灭掉。
方竹微微闭一闭眼,这里的灯光摇曳,她的眼前缭乱。桩桩旧事,让她觉得眼前的何之轩一会儿熟悉一会儿陌生。
她忽然问他:“何之轩,如果你妈现在还像以前那样说我,你还是一句话都不会说?”
何之轩望牢她,他是诧异的,是没有想到她会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亊情。他没有想太久,就说:“是的,她是我的后母,我没有立场指责她。”
方竹叹了口气,依他的性格、他的脾气、他的立场,他也只能这样做。只在当时,她无法体会,不能理解。
何之轩轻轻地说:“她已经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方竹再度闭上眼睛,眼前的—切光线一寸一寸暗下去,她看到了她和他关系最冰点的那一寸。她再也无法克制,唯一能克制的是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知道,何之轩,我知道。那些事情——你并没有原谅我,你为什么回来呢?你没有回来有多好?你归你,我归我,我就不会觉得原来在你面前,我根本没有立足的地方。”
她睁开眼睛,往后退一步,说:“我们还这样跳舞,太虚假了。”
何之轩放开了她,定定地看着她,眼神认真,甚至有微蕴的怒意,但是他的口气湥У骸胺街瘢阕苁钦庋运底曰啊!
有人走近他们,来人有窈窕的身段,明艳的妆容。走到何之轩身边,停了下来。他们看起来更加般配。
纪凯文对方竹说:“方竹,你也在啊?我来找何之轩,那儿有熟人要跟他打招呼。”
方竹又往后退一步,把手一伸:“好,不打搅了。”
她看见何之轩下巴抽紧,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跟着纪凯文离开。
方竹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才落寞地转身。
既想靠近,又怕靠近,矛盾的自己都快要裂成两半。方竹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不能做出这个结论。
或者是因为累积了长久的渴望,却又深知有着无法逾越的现实障碍,以至于她不敢。
方竹悄无声息地从宴会大厅退了出来,此时月已高,天气有点凉,她抱着双臂,觉着冷。
这里离自己的亭子间不远,走二十来分钟就能到家。回到那里,自己又能蜗居起来,也许可以将今夜遗忘,再整顿思绪,还是把过往摒弃在记忆之外才好。
她过了马路,从大马路拐到小马路上,从这里走,人少路近,她可以让自己完全镇定下来。
就在一处街心花园处,突然有两个人影接近了她,一前一后拦住了她。
面前的那个人背着路灯,用高领遮住了半张面孔。
对方来者不善,方竹立刻能够感觉到,她下意识就捏紧她的包,想要吞一口气大声呼叫。
但是更快地,她的手被抓住了,另一个歹徒在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口。她的包被他们用力丢在了地上,包里的手机掉了出来,不知摔在哪里。
两个歹徒合力把她拖进了街心花园。
方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双手扭动,试图从对方手中挣脱。抓着她的双手忽然用一只手把她的手扣在腋下,另—只手不知摸出了什么,片刻之间,方竹感觉双手掌心一阵刺痛。
那歹徒开口道:“方小姐,夜路走多了要当心摔跤!多管闲事是没有好处的。”
方竹身后一直捂住她口的歹徒似乎也是用手握着一柄什么放在她的脸颊旁。冰凉的触感,让她的皮肤起了一层战栗。她知道那是一柄怎样的利器。
挟制住她双手的那个歹徒说:“犹豫什么?快动手!都是你小子惹的祸!”
脸颊上的利器被缓缓地加重了力道。
方竹惊骇得闭住双目。真正的危险临近,她的脑中突然就在想,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勇气对何之轩讲出来,如果今晚都讲了出来,该有多好。
就在这个时候,有手电的光亮晃了进来,有人叫:“干什么的?”
方竹被重重推倒在地上,刚才还抓着自己的两个人跃入草丛,她扭头,模模糊糊看见两道黑影。有人跑了过来,问:〃小姐,你没事吧?“方竹摇摇头,下意识就摇摇晃晃站起来,挣开扶着她的人,从小花园内跑到人行道上,就着昏暗的路灯,在她刚才走过的路上先找到了她的包,然后看到包的旁边已经被摔碎屏幕、电池板脱落出来的松下GD92。偶然帮助了她的是附近小区做深夜巡检的三个物业管理员,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刚才疑似被抢劫的姑娘走到人行道上蹲下来,试图把地上摔坏的手机捡起来。
事实上,方竹并没有成功地把手机捡起来,她的手碰到手机时,她看到手指缝里渗出的鲜血,终于感觉到由疼痛而生的麻木感由手掌延至两条手臂,让她没有办法捡起手机。
好心解救她的人帮她把手机和电池捡了起来,在她的指示下,放进了她的包里。
对方奇怪地问她:“这么老的手机?快看看包里有没有东西被抢。”
方竹混乱地摇头,心口激烈跳动,她急促地喘气,极力令自己镇定。
她很快就被好心人叫来的救护车送进了医院,同行的还有随之赶来的民警。
民警在医院没有立刻给她录口供,先关切地问:“小姐,把你的家人先叫来照顾你吧?”
方竹正在被医生清洗伤口,在一片混乱里,她的情绪逐渐稳定,刚才激烈的挣扎和极度的恐慌让她的胃里空虚得难受。她想了想,点点头,请民瞽帮忙拨了杨筱光的电话。
好友接到电话吃惊不小,立刻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
在等待杨筱光到来的时候,方竹接受了医生进一步的检査,她的双掌被割开的口子伤势十分严重,需要立即缝合。
在等待手术时,方竹对民瞽说:“他们应该不是抢劫。”她又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形,“好像其中一个人给我有点熟悉的感觉。”
她早已养成的记者思路一旦清晰起来,就会力求在第一时间进行记录。
民警说:“记者小姐,明天我们队里的同志会来帮你做记录,你目前最大的任务是做好手术。”
方竹被送进手术室,出来时,杨筱光已经抱着一袋食物等在外面。
她歉然一笑:“这么晚还把你叫来。”
杨筱光盯着她缠着纱布的双手:“怎么回事?要不要紧?还有没有其他伤?疼不疼?”
方竹苦笑:“我想我的手伤得没这么重,谁知道小刀片力道这么大。”她抬头问医生,“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写字了?”
医生说:“你要恢复得好才行。这几个月不能用力,尤其不能碰水。”
方竹问:〃以后能打字不?不能打字我可就要失业了。“医生又提醒:“你要想能打字,这几个月洗头洗澡也得让人帮忙的啊!”
方竹冲杨筱光笑,自嘲:“要死,我回到了托儿所阶段了。”
她被护士送进大病房。
病房里有八床病人,方竹是临时加的第九床,只能靠在临近走廊的门边。
杨筱光缠着医生:“能不能换个病房?”
医生不耐烦:“这么晚了,病房都满了,哪儿给调去?”
杨筱光气呼呼地对方竹说:“我找莫北来,给你换个单人间或者人少一点的病房,这间怎么能睡人?你几乎算睡在走廊上。”
方竹笑着阻止:“又不是大伤,还开什么后门?”
民警随后进来,方竹请杨筱光记下民警的电话,说:“民警同志,今天麻烦你们了,你们辛苦了,明天我再麻烦你们。”
民警笑起来:“记者小姐,你好好休息吧。”
民警离开后,杨筱光问方竹:“是不是你做报道做出来的仇家?”
方竹答:“可能是。”
杨筱光拍胸口:“真的吓死我了,看你写一些边缘新闻就头疼,你以为你的笔是刀?最后别人来砍你的手。”
方竹笑:“不是砍,是用刀片划的。我还以为是要抢我的包,结果是划我的手。”她不想好友再担心,就问,“带什么好吃的给我了?”
杨筱光往随身的塑料袋里一阵乱翻,翻出一罐八宝粥来:“得,我来喂你。”
方竹望望自己的双手,缠着白绷带,粗粗笨笨,忽然无力。她说:“拆了线以后,这双手就要变得恐怖了,大约和鬼丈夫的手有一拼。”
杨筱光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