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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凯文跟在何之轩身后,他们一起走了过来。
纪凯文对方竹说:“我要跟你们走一趟,去‘君远’开会。”
这是她同何之轩的公事。方竹没有开腔。
何之轩问方竹:“可以走了吗?”
方竹才答:“嗯。”
他走到她身边,他们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她有尴尬的意思,但是没有不悦的权利,方竹对自己说,何之轩需要全新的人生。
上车的时候,方竹主动钻进车后座,何之轩也没有阻止。纪凯文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一路上纪凯文同何之轩简单交流着公事。方竹听了个大概,如今在“孔雀”掌事的是纪凯文,支撑摇摇欲坠的李家的也是纪凯文。
她真难得,也真有实力,方竹想,也的确有代表“孔雀”塞她红包的立场和权利。
这段插曲教方竹心成不是滋味。
纪凯文却适时地扭过头对坐在后头的方竹说:“谢谢你肯来看我姑父。”
方竹说:“不要这么客气。”
“最近发生的事情多,我姑姑精神很不好。”纪凯文不好意思地讲道。
“我知道的。”方竹忙道。
“姑父非常爱晓晓,也许方式确实不对头。晓晓出去胡混的时候,姑父对她的关心是不够。那时他常驻香港,跟五百强谈‘孔雀’的护肤品品牌回购的事情,谈来谈去谈不拢。幸亏又遇到了何之轩。”
方竹眼皮一跳,抬眼往前看,正巧看到后视镜反射出何之轩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她的眼。她慌忙把目光调开。
“那时候何之轩就帮我们策划这个项目了,从回购,到重组,到新产品的研发,和这次的市场推广。姑父这两年憋着一口不肯输给洋人的气忙得底朝天,没有想到晓晓会出这样的亊情。我们大家都很伤心,他的身体也挎了,体力智力透支,但是我不想‘孔雀’就此完蛋。”
纪凯文语气平缓诮调坚定,眼内有火焰燃烧,意志和智慧一样都不缺。她同何之轩是真正的在并肩作战。
方竹说:“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何之轩又从后视镜坦望了望她。她知道。
就如纪如风一样,犯过的错误铸造的不幸,已经存在,不能抹消,只能一辈子自己吞掉。她不能像纪如风那样,抓住旁人哭诉自己的委屈,那很难看,更加难堪。
何之轩将方竹先送回公离,而后又载着纪凯文驱车赶回公司。
包姐在打扫卫生,见她回来,忙提解:“先坐沙发上,我把卧室里的地拖了,有点滑。”
方竹依言坐下,电话铃响起来,在拖地的包姐来不及过来接。方竹动动手指头,她的手指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譬如摁下免提键。
她说:“喂。”
电话那头是物业,通知缴物业管理费,方竹答应好,挂上电话,动作不够流畅,拨到电话盖面的按钮上,电话的显示屏显示出最近来电。
方竹一瞥,微微吃惊。
她乂摁住按钮往下翻几页,几乎每一天的清晨都有同一个电话号码的来电或者去电记录——她记得这是张林的手机号码。
她受伤以后,就没有同张林联系,不想张林担心,更不想另一个人担心。可是,张林的电话号码出现在了这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方竹一直对着电话机发呆。直到窗外夕阳西斜,包姐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才回了神。最近因为伤口渐愈,何之轩放开她的忌口,总是让包姐问她的意思。
她说想吃芹菜,又说想跟着包姐一块儿去菜场买小菜。其实不过是想走一走,她心头乱得很,走一走会好一点。
傍晚的阳光很好,空气湿热,气候渐渐转入热烈的夏季,走两步就会冒汗,一切都变得浮躁了。
走到菜场门口,包姐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说话。方竹就往菜场门口的书报亭转悠了下,卖晚报的老头孤零零坐在报亭前喃喃自语:“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
他的膝头撂着一摞晚报,一阵晚风吹过,哗哗作响,画面颇凄凉。方竹就多事地问:“老伯伯,怎么了?”
老头低着头数报纸,说:“报纸卖不掉,太阳要落山了,晚饭来不及吃了。”
这或许是一位孤寡老人,因为子女的不孝顺而沦落在此卖报糊口。这种猜测让方竹同情心泛滥,便问:“还剩多少份?”
老头说:“五六百张哪!”
方竹把钱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手翻一番,—共有两张百元现金一张五十元现金,她全部拿出来给了老头:“报纸都给我吧,老伯伯您快点回家吃晚饭。”
老头茫然地把报纸推给她,那样重,她不好拿,也不能当着老头的面当场销毁,不禁犯起愁来。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跑过来,叫:“小姐,钱你拿回去!”
她从老头手里把钱抢过来,老头不肯给,两人争争抢抢地僵持着。
方竹说:“我买报啊!”
中年妇女哭笑不得:“买什么报啊!这些是直送后面小区订户的。”
方竹傻了。
“对不住啊!我爷爷有点老人痴呆,让你误会了。”
原来如此,方竹失笑。
中年妇女终于从老头手里抢出钱,原封不动还给方竹,连连道了几个歉。那头包姐通好电话,走到她身边见到这情景,讲:“何太太,你良心太好来。不过以后要问问湥С俑≌飧隼贤纷永鲜亲谡饫铮芏喙返囊晕羌遗按先耍涫挡皇钦飧鲅拥摹!
方竹面红。她是真武断,就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亊情,她反而不问靑红皂白,不求事实真相,不理性直面,任由所见的“真相”蒙蔽双眼。
包姐问她:“晚上做什么给何先生吃呢?”
她心头紊乱,无心细想。
包姐看出来她有心事,也不劳烦她,按照这两个月摸索出来的经验管自买了菜。
这晚何之轩很晚才归家,照例是打了电话嘱咐包姐照顾方竹早睡。
方竹却失眠了。
她一整晚瞪着窗外的白月光,想了很多亊,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想到了很多人,念头一转,所有的人又模糊了。
她不是头一回对自己产生怀疑,也不是头一回心内充满了矛盾。交织着的难以排遗的情绪教人嫌转反侧。
方竹想,在我背后,他们……他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亊情?就像在李晓背后,李润的父爱虽然不合格,伹不是不沉重的。
我知道吗?她自问。我是知道的。她自答。可是——她想——李晓知道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她的爸爸爱她?
她在疑问之间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约莫朝阳初起,第—缕阳光间时,她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方竹翻…个身,看到了何之轩。他穿戴很整齐,只有领带微斜,他的有血丝,像是一夜未睡。方竹半坐起来,看着他坐在自己的床畔,眼中只得个他,他的眼中也只有她。这样四目相映。
何之轩伸手过来,掠过她的发,他说:“方竹,我们复婚吧!”
方竹动了动唇。她也一夜没有睡好,现在耳壳嗡嗡地响,心脏也噗噗地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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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说话,被何之轩打断了:“你不用急着说话。我知道对你来说也许突然了。不过这几年我们好像都已经不会再爱别人,也没别人好爱。不是吗?也许……”他笑一笑,方竹不能辨他的深意,“我习惯管着你。”
方竹低叫:“何之轩——”
何之轩收手正好领带:“我昨晚加了一夜的班,现在还得去上班。你好好想一想,不急。”
他起身,方竹想要抱住他的手,又怕压疼自己的手,她收回了自己的手。何之轩替她掖好被子,虽然天气逐渐热起来,但她天生怕寒凉,不到七八月绝不抛弃被褥。这些习惯,他都记得。
方竹忽然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何之轩最后说:“方竹,一切在你。”
他为她关好房门。
方竹一直维持半坐在床上的姿态。他最后说了什么?怎么会说“一切在你”?她早已没了主动权,甚至连从前的勇气都丧失了。
怎么可能在自已?
她虚软无力,甚至连转个念头再思考的气力,不,勇气都没有,甚至不敢轻易回想。
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白天,她承受情感的起伏不定,思想的亦步亦趋,很辛苦。方竹恼恨这样的辛苦,但是又会企盼黑夜降临,他能回到她身边。
他习愤管着她。在很多年前的她来说,这是最幸福甜蜜的吿白,今时今日的她来说,有受之有愧的怯懦。
她很想找个人倾诉。
方竹把电话拨给了杨筱光。
一向快人快语的杨筱光接起电话反而率先抢过话头:“竹子,我们的广告麻本终于通过了。我一定要跟你说,这个剧本是何领导定的,昨晚我们改剧本方向加了一夜的班。你一定要听我讲,广吿是三个短篇故事,其中有两个故事很特别,一个是知靑上山下乡的爱情,还有一个是校园爱情……”
方竹怔住。杨筱光用快活的语调想要告诉她两个故事,她明白其中的深意。她把杨筱光的话接了过来,说:“阿光,何之轩今早说要和我复婚。”
杨筱光显然也意外了,隔了会儿,小小心心地问她:“你不愿意?”
方竹无法作答。
杨筱光说:“这些年你不是一直想着他吗?他心里不是一直也有你吗?他肯提复婚,不是挺好吗?”
方竹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不,不是的。”
杨筱光疑惑:“竹子,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你明明很爱他,为了他你都做了这么多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前一段时间你给‘孔雀’写稿子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多年前你又离家出走又拼命打工不是为了他?你为什么要想得这么复杂?这难道不是单纯的爱吗?”
方竹叫:“是的,我爱他,我从来没有回避过。可是……”她咬紧牙关,这些死死咬住的不能回首的,在此时此刻,几欲脱口而出,而她也终于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