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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七名医生倒下……
“这是怎么啦?”医务人员中出现了恐慌,庞大的东直门医院在一条条传言和确凿的事实面前开始倾斜。
20日得到李某死亡报告后,沈壮提出要对死者的尸体进行解剖和取样。
“我的直感是这例SARS对北京防治和专家研究这一病因很有用。我们首先做家属工作,人家考虑了半天,说解剖可以,但必须重新将尸体缝合完整。这是自然的事。于是经过申请,21日我们就把要对尸体进行解剖的事告诉给了医院方。开始希望有专业人员来做,但考虑医务人员还不懂SARS这个病的传染性,所以我就主动提出参与解剖工作。可这时的东直门医院内部已经出现严重恐慌心理,再者他们确实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腾出来顾及已经死亡的李某尸体解剖一事。这时的东直门医院每时都有医务人员在倒下。
“22日我们去医院准备进行尸体解剖。但医院没有来人。我只好向市卫生局请求支援一个专家来,因为我毕竟没有做过尸体解剖,总不能胡乱给人家破肚开膛。后来地坛医院的刀大夫来了。他的姓名起得真是名副其实。一把好刀,可这把刀在那天没有用上。”沈壮说:“我们到医院后,医院给我们提供的条件是太平间外面的一间破屋。解剖用具都生锈了。刀大夫是好人,蹲下身子,在一块石地板上磨了起来。那时还天寒风急,我心头感慨颇多。一句话:有点儿心酸!”
采访陷入暂时的沉默。
沈壮很快恢复情绪,继续说道:“事先有人告诉我们说李某的尸体装在8号大铁柜内。但扛到外面的小屋后,我们发现这具尸体上没有标死者的身份,任何标志也没有。刀大夫说,这不符合解剖尸体的基本要求,不能做。我赶紧找医院的人来认,看太平间的一个老头,远远地站在几十米外的地方,嚎着嗓门说,没错,就是他!刀大夫阴着脸看着我,说你决定吧。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死者没有身体标志不能解剖,心想如果搞错了,采集的标本也失去意义,而且还可能是一种危害。鉴于上述情况考虑,我决定停止解剖。重新把尸体放入太平间8号铁柜。”
沈壮对没能将李某的尸体进行医学解剖十分遗憾。“因为李某基本上是个大家通常说的毒王,对其尸体进行病理解剖,采集其标本是非常有价值的,可惜……”
“你们后来对李某进行没进行流行病调查?”我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做的。”沈壮介绍说,后来他们对李某乘坐的那趟CA112航班进行了“密切接触者”的追踪调查,了解到以下情况:——与李某同坐CA112航班上有个香港旅行团,其中8人传染上非典或成为疑似病人;有4名台湾客人在这架航班上传染;——航班上有两名空中小姐被传染,她们是内蒙古民航工作人员,因此她们也成了内蒙古自治区SARS传染源之一;——该航班上另有3名普通客人被传染,其中一名是中央某部委的副司长。此人又于3月17日到泰国出差,23日回到北京。在从曼谷回北京途中,此人已经严重发烧咳嗽,坐在他身边的一位外国人,正是后来死在北京地坛医院的SARS患者、国际劳工组织的派克?阿罗先生。那位副司长坐在B号座位,阿罗坐在A号座位,成为真正的“亲密接触者”(很奇怪,这架飞机上的另外290多名乘客都没有患上SARS)。沈壮调查的结果证明:那个副司长已经知道自己可能得了“广东非典”,所以他一上飞机就比较注意用手和纸挡着咳嗽与透气,但派克?阿罗先生和他太“亲密接触”,则是显然的。阿罗先生是外国人,他从泰国回来就医自然要到平时专为外国人就诊的地坛医院。据了解,北京市最初没有将地坛医院列为非典指定医院,由于阿罗的出现和抢救阿罗的过程中又有一些医务人员的传染,地坛医院也被列入后来的“非典指定医院”,并成为在收治众多SARS患者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战场之一。需要指出的是,阿罗从泰国回北京的时候,他乘坐过一辆出租车。而后面要叙述的那位经常到机场接客的出租车司机王某在几天后出现高烧,又成了一位奇异的“毒王”!
“但李某传染给最多的人群还是东直门医院的医务人员。”沈壮说到这里,这位刚强的汉子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们医院从接收李某之后的第三天,就开始出现一批批的医生倒下。有一天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一听是东直门医院的急诊室主任刘清泉的声音。清泉与我年龄相仿,我们在抢救李某的日子里成了朋友。‘你怎么啦?’我听到对方的声音是颤抖的,而且伴着轻轻的哭泣,便心头一下紧了起来。‘沈壮,我们是不是朋友?’刘清泉说。‘还用问?快说,到底什么事?’我急着问他。‘我妻子已经确诊非典了……’刘清泉说到这儿便哽咽得说不上话。我一听眼泪也跟着出来了,我知道清泉在医院和他同事面前绝对不会掉眼泪的,也绝对不会用这种乞求的口吻跟人说话的。作为朋友,作为共同奋战SARS的战友,我当时忍不住责问他说:‘你怎么能回家呢?’我想说的是,你刘清泉是知道SARS厉害的呀!清泉在电话里诉说道,其实他没有回家,而且那几天根本回不了家的,抢救李某的战斗还在进行,而身边的同事一个个倒下时他怎么可能回家嘛!在一个个同事发烧确诊为非典时,清泉他也感到了体温在升高。可他看到医院当时的情况,他没有向别人说,他硬顶着。他凭自己所有的医学知识和在抢救李某过程中所了解的一些SARS情况,他判断自己可能是太累了才发烧的(后来证明他就是这种情况,可他忽视了另一个情况——他在SARS一线,接触的毒素太多,他的身体里也确实存有病毒)。清泉在自己不适的那两天,感到嘴干舌燥,于是给妻子说他想吃点稀粥。动完乳腺癌手术不久的妻子就煮好粥,送到医院。见丈夫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喂他吃粥。‘你救救她吧,帮帮忙把她送到佑安医院好吗?’清泉再一次哭泣着乞求我。当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对他说,你放心这事我来办。于是我迅速与佑安医院联系,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将清泉的妻子转到目的地。那些日子里,清泉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是自己害了爱人。正好这时的佑安医院由于接收大批患者,一线医务人员不够,清泉说让我去吧,我有些经验。清泉后来真去了,他两头跑,一边是自己东直门医院处在大面积交叉感染的危急之中,一边是妻子在内的大批确诊病人在佑安医院处在生死线上。可是苍天无眼,清泉的妻子最后还是走了,30多岁,身边留下一个8岁的男孩……”
沈壮说到这儿,几度语顿。
我们一起默默静坐,以男人独有的方式,一支一支地接上烟头,猛烈地抽吸着。而此刻我们的内心像海天巨浪般的激荡……
“东直门医院的失守还在继续之时,我们CDC人员和北京市卫生系统的人都没有想到一个更可怕的袭击又在迅速形成。那就是前面提到的司机王某的出现。”沈壮把手中刚点燃的大半截烟掐在了杯子里,说。
3月25日,一个更大的传染源
王某出现的日子是3月25日。
当日晚上,王某觉得自己不舒服,便开车到三里屯的武警北京总队医院就诊。童医生给王某就诊后,留下王某在单间病房观察。3月26日,王某的肺部阴影开始大面积扩大。当时武警总队医院就怀疑王某可能是非典,但大家都没有接触过,也不知道它的传染性,故建议王某到治疗呼吸道感染技术比较好的朝阳医院诊治。
3月27日,王某从武警总队医院出来,到了朝阳医院就诊。“根据前面几个医院特别是东直门医院的SARS传染情况,北京市卫生系统已经重新布置了另一批医院开起发烧门诊,朝阳医院在王某去就诊时的前一天就也有了专门就诊发烧的门诊。所以王某去后,朝阳医院经过诊断,就很快确诊此人是可疑的非典患者。医院一方面留下他在隔离室观察,一方面跟我们CDC联系送他到佑安医院。第二天我们把王某转送到了佑安医院。”但还是同样的原因,武警总队医院和朝阳医院由于都对防备SARS缺乏认识和了解,像朝阳医院虽然有了发烧门诊,可医务人员仍然没有足够的防护意识和防护条件,因此他们在收治王某之后所付出的代价比东直门医院更为惨烈。
惨烈这个词我是慎用的,但在此也只有这样的词能够可以形容这两个医院遇袭击之严重程度,而且需要指出的是后来像北大所属的人民医院及几个校园出现的SARS传染与隔离,其主要传染链正是从这两个医院出去的。
王某送进佑安医院后,经过一段时间抢救,没能活下来。但因为年轻和身体素质好,延续生命的时间也相当长,到5月初才死亡。许多被他传染的医务人员却死于他之前。像北京“抗击SARS战役”中第一名被追认为烈士的李晓红,是4月16日牺牲的,年仅28岁。王某自己的家庭也受到严重传染,其父母、丈母娘和姐姐都死在医院。全家共有8人得了SARS,至今还有他的亲属住在医院。
王某进入朝阳医院就诊后,由于当时需要对他进行观察,所以他在发热门诊室呆的时间比较长,这就给当时那些不了解SARS到底有多大传染力的医务人员带来了巨大危害。在王某上朝阳医院就诊第四天的3月31日,毕维杰、张锦等5名医务人员就患上SARS而倒下,他们中为四女一男,都是在收治王某时与他有过接触的人。如23岁的女护士张锦,她是给王某扎过针、采过血和打过点滴而传染上的。第一批倒下的医务人员尚在紧急抢救之中,仅隔一两天时间内,又有刘菲菲等8名医务人员倒下,这回是七女一男。人们赞颂医务工作者为“白衣天使”,我想就是因为在一座座医院和一张张病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