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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了好大劲寇兰才照着地址找到了那家叫“顺天”的个体饭店,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那种。出面洽谈的是一个比介绍她来的“金秋玫瑰”略微年轻些的“准金秋玫瑰”,看派头和听说话口气不是老板就是老板娘。问:“你会做面点么?”她问:“面点不就是馒头、包子、豆沙包?”“准金秋玫瑰”反问:“除了馒头、包子、豆沙包别的会不会做?”她想想说:“以前只做过这几样,不过别的我可以学,能学会。”“准金秋玫瑰”不屑地一笑,说:“我们需要的是面点师,你要在这儿学也行,得交培训费。”她问:“多少?”“准金秋玫瑰”说:“五百元,时间一个月,出师后我们视情况可以聘用,也可以不聘用。”听这么说她就明白这条道是走不通了,就是出师后这里能聘用而且工资很高也不成,因眼下她交不起这么多培训费。这时“准金秋玫瑰”又说:“各行各业都是这样的,不信你到前面的洗浴中心问问,他们的培训费更高,八百元。”寇兰没说什么,离开了。
寇兰没到“准金秋玫瑰”说的洗浴中心去询问,她返回了“打工族之家”,“金秋玫瑰”正在做眼部按摩,见她回来立刻现出戒备神情,也不主动搭话,继续她的按摩。等寇兰讲了去那家饭店的过程,她才说句:“这很正常的。”寇兰问:“啥正常?”“金秋玫瑰”停止压迫眼袋,用一张棉纸擦拭沾在手指上的眼影膏,说:“介绍成介绍不成都正常。”寇兰说:“他们要的面点师,我填的是服务员,不是一个工种,就不应介绍过去。”“金秋玫瑰”说:“我们给饭店介绍的服务员,面案菜案都要会做,你开始也没讲你不会做面案,那能怪谁?”寇兰说:“我会做馒头、包子……”“金秋玫瑰”打断说:“那叫面食不叫面点。干饭店的面案就得会做面点。”面点、面点、面点,寇兰的脑子里像被“金秋玫瑰”塞满了面点,一片白茫茫,她呆呆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向“金秋玫瑰”央求说:“大姨,你再给我介绍一家吧。”“金秋玫瑰”看看她说:“我看你是个忠厚孩子,就再给你介绍一次。不过没饭店的活了,只有发廊要人,去不去?”寇兰摇摇头。“金秋玫瑰”说:“不去就没办法了。”寇兰鼓足勇气说:“大姨求你把钱退给我行不行?”“不行!”“金秋玫瑰”把眼一横说,“你们这些人怎么都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耍赖,赖账,走吧走吧,没功夫和你磨牙。”要在往常,寇兰也不会为这区区几十块钱“磨牙”,而眼下不一样,掏出去那些钱她可以说已身无分文,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呵。她就再次恳求,向“金秋玫瑰”诉说自己的困难,说得眼部湿了,这时从里面屋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直着嗓朝她嚷:“怎么啦怎么啦!没完没了是不是?识相点就赶快走,不然我就打电话了!”寇兰怔了一下,那人没明说给谁打电话,可听那泰山压顶般的口气,就清楚是指公安,进城的乡下人有几个没领教过“公安”的厉害?
寇兰退出了“打工族之家”。泪流出来了,发誓再不踏进这个叫“家”的地方。可工作还是要找,她想起国瑞讲过陶凤总是自己找工作,觉得自己不妨也试试。她一想还是想到饭店,正走着的这条街上就有不少家饭店。她一家一家地询问,问人家需不需要服务员。一连问了十几家都没结果,她就泄了气。
寇兰记起蔡毅江曾带她去的一处劳力自由市场,那是打工者自己打造出来的地场,可以排除中介直接面对雇主。她觉得说不定会找到一件事做。地方大约记得,何况鼻子底下有嘴,七转八拐竟然找到了。他看见一拉溜站着等候雇主的民工,身前摆着“木工”、“瓦工”、“油工”、“管子工”等字样木牌。她想自己也应该写个牌牌,写上“服务员”、“缝纫”、“家政”之类,她便目光四觅,寻找可以向她提供木牌和油漆的人。正是想什么便留意什么,她看见一处地面上洒了一摊红油漆,便走过去,快到近前时听人喊:“别踏着血。”寇兰吓了一跳,赶紧停步,再看就发现是血不是油漆。她退到刚才向她喊、身前摆“粉刷”木牌的青年身旁,问句大哥这……是咋的呢?“粉刷”阴沉着个脸哼声说:“咋的,打斗呗。”寇兰问:“为啥呢?”“粉刷”看了她一眼,便对她说了自己知道的情况。
打斗发生在昨天,一个雇主来找油工油漆门窗地板,先和一个姓黄的油工商谈,姓黄的报了一个价,雇主拒绝了又找了另一个姓董的,姓董的也报了一个价,雇主就同意雇他。这就出现了问题:按市场约定俗成的规矩,民工之间不能为争雇主打价格战,因为打来打去工钱势必要压得很低,到头来都吃亏。那么姓董的到底报的什么价能立刻被雇主接受?姓黄的便上前质问姓董的,姓董的不敢不说,不说就证明有鬼,他就说了一个数。雇主并不晓得这里面的事,立刻指出姓董的出尔反尔,刚讲好了价转眼又涨了。就这么姓董的不道德行为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姓黄的与他说理,两人便争吵起来,后来动了手,姓黄的从旁边捞起一把瓦刀砍了姓董的头……
“后来咋样了呢?”寇兰关切地问。
“姓董的进医院了,姓黄的被公安抓走了。”“粉刷”说,“姓黄的也倒霉,正逢上严打,肯定会被判刑。”
“能判多少?”
“那得看姓董的是死是活了。死了判死刑,不死判徒刑。”
“作孽呵!”寇兰叫道。
寇兰离开了劳力自由市场,急急的,似乎不赶紧离开自己也要被抓被判似的。天上飘起雪来,风吹着雪花在半空中飞舞,眼前一片白茫茫。白中映衬着那摊紫红色的血。她已打消了找工作的念头,连那些有力气有专长的技工都没活干,在雪地里罚站,自己又有什么戏?但放弃了找工作的努力后她一下子认清了自己眼下的处境:成了一个真正的流浪女,无家可归了。惶恐中他想到了吴姐,想到了国瑞,甚至还想到了蔡毅江。他们就像一根根救命稻草浮现在眼前。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向他们求助的念头,特别是蔡毅江,她想就是冻死饿死在大街上,也绝不去见他。看不见日头,不知天到啥时辰了,只觉得冷,风像刀子似地穿过单薄的衣裳直刺肌肤。她打着哆嗦。惟一一件可以御寒的羽绒服留在蔡毅江那里,她也不能去取。再买,没钱买不成。她觉得自己真是走进了绝境,就是要回家也买不起车票。这当儿,一向并不浪漫的她竟然想起了曾读过的那篇叫《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夜里划火柴取暖,划完最后一根火柴就被冻死了(书里写的是被圣诞老人领走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卖火柴的女孩,甚至不及那个女孩,因为她连火柴都没有。
寇兰完全于一种无意识状态在风雪的大街上踽踽行走,最后竟然像有既定目标似的来到一个地方,一个熟悉的地方。她东张西望,陡然认出这是吴姐带她头一次来卖身的地方。她的眼光落在前面的一个楼座上,一张憨态可掬的圆脸呈现于面前,那是哑巴,那个用笔和她交谈挺好笑的哑巴。清楚了这个她倒又糊涂起来:自己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这里来了?是碰巧还是怎么着?她向自己询问。答案还是自己给出,她不相信是碰巧,也不会这么巧,她相信是老天爷给她引路,叫她到哑巴家落落脚。她觉得老天爷的想法还真不赖,哑巴是个靠得住的好心人,可以求他帮帮自己,哪怕在他那儿能住一两天也好。
她横着一条心走向那个楼座,又横着一条心一阶一阶地上楼,最后同样是横着一条心敲了门。
门开了,是哑巴,哑巴没认出她,她拍去身上头上的雪,哑巴“嗷”地一声,用手在空中划来划去,她知道他在写字,写的是王娥。
进屋寇兰头一个感觉是暖和。她觉得原本缩成一块的骨和肉都松开了,人大了一圈。她发现屋里比以前更凌乱了,她想立马帮着收拾一下,又觉不妥,像个女主人似的,别吓着人家,便站着没动。哑巴倒是忙活起来,先是把堆在沙发上的杂物推到一边,让寇兰坐下,然后又为寇兰倒茶、拿瓜子,看得出哑巴很是兴奋,从认出寇兰那一刻眼光就一直追赶着寇兰,直到开始在纸上写字才移开。
他写:“王娥你好吗?”
寇兰点点头。
又写:“上回讲好了隔一天再来,怎么变卦了?”
寇兰要过笔写:“遇上一件事,对不起。”
哑巴写:“没什么。”
寇兰写:“你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哑巴写:“老样子,好不到哪里去。”想想又写:“一个人不好过。”
寇兰写:“为啥老是一个人?”
哑巴写:“没办法。谁叫咱是残疾人!”
寇兰写:“大哥身残心不残,是好人。”
哑巴写:“人好命不好。”
寇兰写:“会好的,一定!”
哑巴写:“谢谢你,你不来我想你。”
寇兰冲他笑笑。
哑巴又写:“你来了我真高兴。”
寇兰又笑笑。
哑巴写:“王娥我对不起你呀。”
寇兰写:“为啥呢?”
哑巴写:“上回我不该和你讲价钱,挺狗食。”(狗食:方言,小气的意思。)
寇兰写:“不存在,做生意都要讲价的,要价高,还价低,都这样。”
哑巴写:“不对,西游记里有个君子国,人家是要价低,还价高。”
寇兰写:“那是君子国里的事儿,除了在书上谁也没见有君子国。”
哑巴写:“共产主义就是君子国。”
寇兰写:“你咋知道?”
哑巴写:“我读马列,书上这么写。”
寇兰写:“就是嘛,还是书本上写的事。”
哑巴写:“书上写了,我就得照书上写的做。”
寇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