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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不错。可整个村子还是像流沙城堡般地崩塌了,尽管谁也不愿离开。
假使法国还有储备物资,运送这些物资也会受到交通堵塞的严重阻碍。汽车抛锚,一辆一辆层层叠叠,路口堵得水泄不通,人还可以勉强随大流而下,可车和货物呢?
“根本就没有储粮了,”杜特尔特说,“有就好办了……”
从昨天开始,有消息说政府禁止农村疏散。可上帝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开的,因为路上已经毫无交通可言了。至于电话通讯,不是占线,就是被切断,或者像是被切断了。不是下命令的问题,问题是重新缔造一种精神。千百年来,男人所受的教育告诉他们,妇女和儿童不该卷入战争,战争是男人的事。镇长们很清楚这法则,他们的助理、教师们也都清楚。突然他们接到禁止疏散的命令,这等于强迫妇女和儿童冒着轰炸的危险留下来。要让他们的头脑适应新时代,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思想体系不是一下子就能转变的。然而敌人在推进。镇长、助理和教师把他们的人民丢在大马路上。该怎么办呢?真理在哪里?没有牧羊人带领的羊群就这么走着。
“这里没有医生吗?”
“您不是村里的吧?”
“不是。我们,从北方来。”
“找医生有什么事?”
“我妻子在大车上要生了……”
四周是厨房的锅碗瓢盆,遍布废铜烂铁的荒野,人好似身处荆棘丛中。
“您事先就没想到吗?”
“我们上路已经四天了。”
道路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人能在哪里歇脚?河流经过的一座座村庄,已经空了,似乎轮到它们崩溃在水流中。
“不,没有医生。队里的医生离这儿有二十公里。”
“啊,是这样。”
来人擦了擦汗。一切都在崩塌。他妻子在半路上要生产,身旁是锅碗瓢盆。一切的一切都不算残酷。说到底,这根本就不该是人类所为。没有人埋怨,埋怨已经没有意义。他的妻子要死了,他也不埋怨。就是这样。权当是一场可怕的梦吧。
“如果,至少能找个什么地方停一停……”
到什么地方找一个真正的村子,真正的客栈,真正的医院……可是医院也疏散了,天知道为什么!这是游戏规则。没有时间造新的规则了。到什么地方找真正的死亡吧!可是真正的死亡也不存在了。有的只是散架的身躯,像汽车。
我处处感到一种衰退的危机感,一种不愿再着急的危机感。人们以日行五公里的速度躲避坦克和飞机,前者以一百公里的速度穿山越野,后者时速更是达到六百公里。当瓶子被打翻,糖浆就是这样流出的。那人的妻子要生产,而他却有着过多的时间。这是紧急的情况,已经不再紧急了。悬挂在紧急与永恒的平衡中,荡来荡去。
一切都很缓慢,像垂死之人的思想。一支庞大的羊群疲惫不堪地在屠宰场门外跺脚。在石子路面上的有五六百万吧?这群人又疲倦又心烦,在难以逾越的门槛外顿足。
我实在难以想像他们要如何活下去。人总不能吃树枝吧。他们自己也隐约地感到怀疑,但并不惊慌。离开他们的圈子,离开工作,离开职责,他们已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身份也磨灭了,几乎不复自我,几乎不复存在。他们稍后又会自寻烦恼,不过烦恼主要来自腰伤,因为有太多包裹要搬运,太多的结松开致使衣物散落一地,太多的车要推着上路。
对失败不置一词。这是当然。没有必要对自己身上的成分评头论足。他们本身就“是”失败。
我眼前突然浮现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是法国,内脏尽失的法国。必须赶快缝合,一秒钟也不能耽搁:他们没救了……
开始了。他们已经窒息,像鱼儿离开了水:
“这儿没有牛奶吗?”
这问题简直要笑死人!
“我的孩子从昨天开始就什么都没喝……”
是个六个月的婴儿,哭闹得正凶。不过哭闹长不了:鱼,一旦离开水……这里没有牛奶,只有破铜烂铁,只有老大的一堆破铜烂铁,每走一公里就出点毛病,松几个螺母,丢几个螺丝,烂几块钢板,载着这群人加入毫无用处的撤离,走向虚无缥缈的旅途。
有谣言说,飞机用机枪扫射往南几公里处的公路,据说甚至还有炸弹。我们确实听到沉重的爆炸声。谣言无疑是真的。
可人群并不惊慌。他们反而显得有些生气了。这个具体的危险和葬身破铜烂铁比起来,风险似乎还小些。
啊!未来的历史学家所描绘的景象啊!他们为了给这一锅米浆安上一个意义,会编出怎样冠冕堂皇的词来!某位部长的一句话,某位将军的一个决定,某个委员会的讨论,经过他们的援引和一番添油加醋,就成了富有责任感和远见卓识的历史性谈话。他们还会编撰出一些让步,一些抵抗,一些高乃依式的辩护,一些怯懦的行为。而我,我很清楚一个撤退的部委是怎么回事。机缘巧合地,我曾参观过其中一个部委。我那时就明白了,一个政府,一朝迁离,就不成政府了。就像人的身体,如果你也开始给它换地方——胃摆这里,肺放那里,肠子安在别处——这样的组合构不成机体。我在空军部待了二十分钟。然后,见到一位部长在他的传达员身上起的作用!一种神奇的作用。因为总算还有一根电话线连着部长和传达员,一根完好无损的电话线。部长摁一下按钮,传达员就来了。
这,已经算是个胜利了。
“备车。”部长要求道。
第四部分 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第20节 一个永无终止的终结
他的权威仅止于此。他给传达员下了命令,可传达员不知道部长的车是否还存在于地球上。没有一根电线连着传达员和汽车司机,司机消失在世上的某个地方。执政的人对于战争了解些什么呢?由于通讯的困难,从现在起,我们得等上八天才能去轰炸一个我们侦察到的装甲师。当政者能从一个腹内空空的国家听到什么声音?新闻每天传递二十公里。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断了线,没有本领完整地传递眼下正在瓦解的个体。政府陷入一片空白:极地般的空白。时不时地,会有几个绝望的紧急电话,可是只字片语,不知所云。这些领导人怎么知道一千万法国人是否已经饿死?一千万人的呼喊都在一句话里。一句话可以是:
“四点钟在某某家见。”
或者:
“听说死了一千万人。”
或者:
“布卢瓦着火了。”
或者:
“找到您的司机了。”
一下子,这一切都涌上来。一千万人。汽车。东方部队。西方文明。司机找到了。英国。面包。现在几点了?
我给您七个字母,《圣经》上的七个字母,请您用它们编出一部圣经来!
历史学家会遗忘真相。他们会杜撰出一些富有思想的人物,表达能力深不可测,目光坚毅,纵览全局,依照笛卡儿哲学的四大逻辑做出重大决定。他们会区分善与恶、英雄与叛徒。不过我有一个简单的问题:
“要做叛徒,首先他得负责一些事情,管理一些事情,对一些事情产生影响,或了解一些事情。这在今天可是天才的表现。为什么不给叛徒授勋呢?”
和平已经初露端倪。这不是写在纸上的和平,像历史上,当战争以签订条约而告终后出现的崭新时期。这是一个无名时期,是一切的终结,一个永无终止的终结。这是一片沼泽,任何激情都会在其中慢慢沉沦。人们感觉不到结局的临近,无论这结局是好是坏。相反,却渐渐陷进一种临时中无法自拔,一种看似永恒的临时。一切都不会有结果,因为不再有能抓住国家的纽带,就像要抓住一个溺水者,得揪住他的头发。一切都散了,使尽全力也只抓到一缕头发。即将来临的和平不是人类决定的结果,它像麻风病似的就地传播。
那儿,在我下方,路上的难民队伍溃不成军,德国装甲兵对他们或杀戮或供水,公路像是泥与水混合的泥浆地。和平已搀入战争,使战争腐烂。
我的朋友莱昂·维尔特在路上听到一件重要的事,他后来把它写进一本重要的书里。路的左边是德国人,右边是法国人。二者中间,是缓缓涌动的难民流。一些妇女和儿童竭尽所能从着火的汽车中逃生。一名炮兵中尉被身不由己地卷入交通堵塞,他试图架好一门七十五毫米的大炮,炮遭到敌人射击,可敌人没打中炮却扫倒了公路上的人,这位中尉大汗淋漓,固执地要完成他那难以理解的任务,试图保住一块还坚持不了二十分钟的阵地(他们只有十二个人!),几位母亲去找中尉:
“走开!走开!你们都是些懦夫!”
中尉和他的人走开了,他们到处碰上此类和平问题。当然,不能让孩子们在路上被屠杀,但是每名士兵开枪都会打到一个孩子。每辆前进中的卡车,或者试图前进的卡车,都可能压死一群人。因为,逆流前进,会不可避免地堵住整条公路。
“你们疯了吗!让我们过去!孩子们要死了!”
“我们,在打仗……”
“打什么仗?你们打仗打到哪里去了?沿这个方向,你们三天只能前进六公里!”
这是一些待在卡车里不知所措的士兵,奔赴一场会合,这会合几小时以来已失去目的。然而他们沉溺在他们的基本义务中无法自拔:
“我们在打仗……”
“……你们还不如收留照看我们呢!这不人道!”
一个孩子在哭喊。
“喂,那一个……”
那一个不哭了。没有牛奶,没有喊叫。
“我们,我们在打仗……”
他们反复念叨这句公式,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