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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作者:蒲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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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只歌声嘹亮的小鸟,爱上那高大的老橡树的树荫,在那被风暴折断的枝头上,它找到了栖身之所与安宁……’”

  “喏,这还可以,听起来舒服、可爱。现在您就念些彻夜祈祷的诗吧,‘在伟大的天幕下’。”

  于是我不好意思地开始念了。

  “‘来吧,你这虚弱的人,来吧,你这快乐的人,去做彻夜祈祷,去做安慰心灵的祷告……’”

  他听着,微微闭上眼睛。后来我念尼基丁的诗:“在伟大的苍茫的天幕下,我看见,一片草原在远方伸展……”①这是一首豪放而又激越地描绘俄罗斯幅员辽阔,资源丰富,描绘她的力量和业绩的诗篇……

  ——————

  ①伊万·萨维奇·尼基丁(1824—1861)俄国著名诗人。

  “噢,这才是诗呢!”他张开眼睛,竭力保持沉静,站起身来要走了。“要好好学啊!要知道这是谁写的吗?是我们这号小市民,是我们的老乡!”

  我们这座城市的其它的“买卖人”,无论是大是小,我再说一遍,都不象罗斯托夫采夫一家。他们经常只是在口头上说得好听,而事实上他们简直就是在抢掠,“一心要从活的和死的人身上剥下一层皮来,”他们就象最坏的骗子一样,短尺少寸,克斤扣两,说假话,赌假咒,恬不知耻。表尽良心,他们过着肮脏、粗野的生活,互相诽谤,互相瞧不起,互相不怀好意,互相妒忌和猜疑,他们见到在城里满街闲荡的傻瓜和傻女孩、残废者和痴呆的人就以可怕的残忍手段和卑鄙的行为拿他们来开心,对待农民则表示公然的轻蔑,以恶作剧的胆量、狡猾和寻欢取乐来“愚弄”他们……



  我万万没有料到,我的中学生活的开头是如此可怕。城市的第一个晚上就是这样,叫人认为一切都已经完了!但是,不久我就要服从于命运的事情,说不定还更可怕的呢。如果不算我并非完全平凡的感受的话,那我的中学生活是相当平凡的。我第一次同格列波奇卡一起走进中学的那天早晨,阳光明媚,仅此一点我们就够开心了。何况,我们还穿得很漂亮哩工大家都穿着新的衣服,一切都又结实又合用,一切都令人高兴。擦得亮晶晶的皮靴,浅灰色的毛呢袜子,钉上银纽扣的蓝制服,戴在刚理过发的头上闪亮的蓝便帽,吱吱作响的一股皮革气味的背包,里面放着昨天刚买来的课本、笔盒、铅笔和练习本……后来,明显感受到的是中学里的过节般的新鲜:清洁的石砌大院,闪烁着阳光的玻璃窗和人口大门的铜把手,夏天以来油漆一新的走廊,明亮的教室,清洁、宽敞和回音响亮的大厅和楼梯,无数青少年的嘹亮的喧哗叫喊声。暑假休息后学生加倍兴奋,现在又闯回了教室。上课前在集合大厅里第一次严肃和庄重地祈祷,第一次按年级排列,由一位真正的军人——退役的上尉在前面指挥。领喊着“双行齐步——走!”敏捷地操练步法,第一次在抢课桌座位时打斗,最后,教师第一次出现在教室里。教师穿着带鹤尾巴的燕尾服,戴着闪亮的眼镜,眼睛瞪着,象受惊了似的,胡须翘起来,腋下夹着皮包……过了几天,这一切都已习惯,仿佛从来就是这样生活似的。一天天、一星期一星期、一月一月地飞逝了……

  我学得很轻松,只有那些我多少喜欢的课程才学得很好,别的就马马虎虎。除了非常讨厌的课程,如动词过去时短形体之外,一切我都能显示出自己的才能,很快就掌握了。我们所学的课程有四分之三对我们是毫无用处的,没有在心中留下任何痕迹,而且教得枯燥无味,形式主义。我们大部分的教师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庸碌之辈,其中突出的有几个怪家伙,自然,班上的同学都想方设法拿他们开心。此外,还有两三个真正的疯子,其中有一个特别出众。他死人不作声,非常怕脏,怕人的呼吸,怕同人接触,走路总是走在街当中,在学校,他一脱下手套,便立即把手帕掏出来,拿它来握门上的把手,来拖讲台前的椅子。他又小又瘦,长得一头漂亮的。栗色的卷发,往后翻滚,额头两角异常洁白,苍白的面庞小得惊人,一双凝然不动的、暗无光泽的眼睛,老是悲伤地和沉静地望着那茫茫的空间……

  关于我的学生年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些年来我已从一个小孩变成一个少年了。但是这个转变到底是怎么完成的,只有上帝才知道。自然,从表面上看,我的生活是单调和平凡的。老是到教室去,老是每天晚上忧郁和不乐意地准备第二天的课程,老是杂七杂八地设想着未来的假期,老是计算离开圣诞节和暑假还有多少日子——吻要是能快点到来该有多好啊!



  这是九月的一个傍晚,我在城里漫步,——他们不敢象对付格列波奇卡那样,要我坐下来学功课,不敢揪我的耳朵。格列波奇卡已变得愈来愈凶,因此也愈来愈懒散和固执了。我的心常常为消逝的夏季感到忧伤,好象夏天一定该是无穷无尽的,好象夏天曾允诺过可以实现千百个奇妙的计划。我也为与众疏远而感到苦恼,他们有的逛大街,有的在集市上做买卖,有的加入了小铺子附近的行列……各人有各人的事,各人有各人的话题,大家都过着成年人习惯的生活,——完全不象没有阅历的、孤独而忧伤的中学生了。这座城市快要被自己的财富和众多的人口压垮。它很富裕,一年四季都在同莫斯科、伏尔加、里加、列维尔等地做买卖。现在就更加富裕了。全市的粮食收购站从早到晚都在收购粮食,集市和广场上各种蔬菜瓜果堆积如山。你常常可以碰到农民,他们急急忙忙地在街当中走,高声谈笑,象心满意足的、正在休息的人一样。他们终于把自己在城里的一切事情办完,喝了两三盅,一边沿路往自己的大车走去,一边啃着“二等灰面做的锅盔”。人行道上,还有一些高谈阔论的人在整天劝说农民,想搞上几笔好买卖。这些皮肤晒得黝黑、风尘仆仆、精力充沛的二道贩子,一早就到城外去堵截农民,互相争夺农民,接着就拖回一批粮食住集市和粮店里跑。现在他们也在休息,上饭馆喝茶去了。而那条象箭一样笔直的_通往城外的城堡和寺院去的长街,一正湮没在灰尘和正对街口的耀眼的落日的余晖之中。在这条充满尘雾和金光的宽阔大街上车水马龙,全是从大走马竞赛(这城市也因此而闻名)回来的人们,——里面有不少录事、司书、管家、伙计的花花公子,有不少打扮得象凤鸟一样的太太、小姐,还有不少异常讲究的二轮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些大屁股的小老板,旁边还伴着年轻的娇妻,他们勒住自己的大走马,招摇过市!而大教堂里正响着彻夜祈祷的钟声,那些蓄着大胡子的、稳重的马车夫,正用肥马拖着沉重的、平稳的四轮马车,运送着手持蜡烛的、年事已高的老板娘。她们有的脸庞黄肿,满身珠光宝气,使你瞠目结舌,有的面色惨白,瘦骨嶙峋,叫你大吃一惊……

  这就是“假日”,是大教堂隆重举行弥撒的日子。我们的上尉,在领我们出发之前,在学校院子集合时就检查了我们的每一个纽扣。老师们身穿制服,戴上勋章和三角制帽。我们在街上迈步,很高兴过路人都来看我们,象看什么官方的、半军事部门去参加庆祝大检阅似的。其它的“部门”,也是制服、勋章、三角帽、油污的带穗的肩章,也从四面八方来到大教堂的门前。离教堂愈近,钟声就愈响亮,愈沉厚,愈紧密,愈庄重。一到教堂门前的台阶,就听见一声——“脱帽”,于是我们散了队伍,互相拥挤,走进阴凉的,庄严的、敞开着的正门,这时千钧重的钟声更加沉厚地在头上轰响着。以最大的音量来欢迎你,拥抱你。多少善男信女,从上到下金碧辉煌的圣像壁,僧侣们的金色的袈裟,熊熊的蜡烛,各种各样的仪式,紧靠着台阶铺着红呢子的传道高台,这一切多么隆重,富丽堂皇!对于一个少年的心这一切都不是轻松的。由于长时间的严肃的祈祷,由于朗诵经文,提炉散香,进进出出,由于穿着讲究的唱诗班一时高昂、一时柔和的嘹亮的男低音和清脆悦耳、动人心弦的女中音,由于又热又可怕的大人的躯体从四面八方向你挤来,由于箍着一件短制服和银腰带。模样可怕的警察局长的肥大身躯耸立在你的头上,真使你头昏脑胀了……

  在这些日子里,每天晚上,全市灯火辉煌,烟雾弥漫,设在人行道上的灯盏发出难闻的气味,黑暗中,灯火透明的范字和光环熠熠发亮,——这是我在城市中最难以忘怀的最初的印象之一。那时城里经常有大型游艺会。有一天,罗斯托夫采夫的儿子——他也是一个中学生,六年级的,带我和格列波奇卡一同到城市公园去参观这种游艺会。我被拥挤的、在一条主要的林荫道上慢慢移动的、万头钻动的人群所吓倒,人群中灰尘滚滚,同时荡出阵阵廉价香水的气味。然而,从林荫道的尾端。从闪着彩色碗灯的贝壳形露天剧场上,传来懒洋洋的华尔兹舞曲。一支军乐队用所有的铜号和定音效在那里轰响、咆哮。罗斯托夫采夫突然在这条林荫道上站下来,他同一个领着女友向我们迎面走来的漂亮小姐撞了个满怀。他满脸通红,开玩笑地把鞋后跟弄得咔嚓一响,向小姐赔礼,小姐却嫣然一笑,整个脸蛋在那顶奇特的帽子下大放光彩。在贝壳形露天剧场前面的广场上,在一个大花坛当中,有一个水花四射的喷泉喷涌着清凉的象烟火一样的水花,我永远都记得那凉爽宜人的气息和挂满水珠的花朵的、令人陶醉的清新气味。后来我知道,这些花只叫作“烟草”,我之所以印象很深,是因为这种气味同我当时产生的爱慕之情结合在一起,这种感情我生平第一次产生。后来为了这种爱慕之情我甜蜜地病了好几天。由于这个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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