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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作者:蒲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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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我冒着淅沥明净的时断时续的小雨。骑马离开了瓦西里耶夫斯科耶,一路经过翻耕地和休闲地。农夫们在耕耘播种。一个耕地的农夫光着脚扶一把犁左摇右摆地向前走,两只白脚掌交替地踏进松软的挑沟里。马拱起背脊,使劲犁出一道沟来。一只青色的白嘴鸦跟在犁后顺着垅沟点头摆尾,不时从垅沟里啄食蚯蚓。一个没戴帽子的老头子,手挎一筐种子,跟在白嘴鸦后头,迈着均匀的大步,很有气派地甩开右臂,划着规则的半圆圈,往地里撒种。

  在巴图林诺,家人迎接我时,流露出来的爱和喜悦,使我感到痛楚。最令我惊讶的倒不是母亲的喜悦,而是妹妹的欢欣。她朝窗户外一望到我,就飞快地跑到台阶上向我扑来,洋溢着那么动人的爱与欢乐,出乎我的意料。为了我她当天穿上一件新连衣裙,她是那么美——纯洁、年轻、天真烂漫、光彩照人。老家的房屋,有一种古老、简朴的美,叫我倾倒。我的房间里原封原样,好象我没有离开多久似的。所有的东西都在原处,连铁烛台上那支烧了一半的蜡烛也还留在写字桌上,记得这是那年冬天我离家时搁在那儿的。我走进房间,四下打量,黑色的圣像还在角落里,旧式窗户上层是紫色和石榴红的玻璃,透过窗户看得见树木和天空,细雨洒在新绿的校桠上,但天空有些地方还是蔚蓝色的。房间里还是有点晦暗、空荡、幽深……木天花板黑而光滑,圆木叠成的四壁也是黑而光滑……橡木床的圆柱也是光滑和沉重的……



  我要到银行去交利钱,这样再次到奥勒尔去就有了事务上的借口。我把钱带去了,但交给银行的只是一部分,剩余的我都花光了。这个行动非同儿戏,这表明在我身上确实发生了某种变化,只是我没有特别注意罢了。我做事一向都不加思索,凭着一时的高兴。去奥勒尔的时候,我赶掉了客车,立刻就上了货车的机车。记得我爬上高高的铁踏板钻进一个粗野、肮脏的地方,就在那儿站着观看。有两个司机穿着一身象铁一样闪亮的油污衣服,他们的脸也一样油污,一样发亮。眼白象黑人那样的,特别引人注目,眼圈象演员那样上过妆似的。年轻的一个猛地抄起一把铁锹,铲起堆在地板上的煤,哐啷一声,掀开炉门。炉门里喷出一团恶魔般的红色火焰,他用力一抡,把煤送进去,压住那地狱的火。年长的一个用一块污秽不堪的抹布擦着手指,然后撩下抹布,这里摸摸,那里拧拧……突然一声刺耳的哨声,不知从什么地方喷出一团热腾腾的蒸气,挡住了我的视线,笼罩了四周。忽然一声更加震耳的轰隆声响起来,接着列车慢慢向前移动……这轰隆轰隆的响声多么粗犷,我们的力量在增大,速度在增长,周围的一切都在颤抖、摇晃、跳动!时间凝住了,紧张得硬化了,一条火龙在山岗之间匀速地向前抖动着。每一段行程都飞快地跑完了,而在它每跑完一段行程停下来喘息的间隙中,在夜色和车站的静寂里,散发着树林的清香,附近的灌木丛也传出夜莺的欢快悦耳的歌声……在奥勒尔,我厚着脸皮尽情打扮自己:买了精致漂亮的长统靴、讲究的腰部带褶的黑上衣、红色丝织斜领衬衫、带红帽圈的贵族黑速檐帽,还买了一副价钱昂贵的骑兵用的马鞍,喷香的皮子咯吱咯吱响,可爱极了。我晚上回家后,因为身边放着心爱的宝贝而高兴得不能入眠。我又乘车到皮萨列沃去,目的是还想买匹马——当时那边村子里正好有马市。在马市上我跟几个同龄人交上了朋友,他们也都身穿腰部带褶的短外衣,头戴贵族遮檐帽,是集市上的老主顾了。他们帮我买了一匹嫩口的纯种牝马(尽管有个茨冈人缠着我,要求买他的老骟马,他说:“老爷,买下我的米沙吧!买了它,你一辈子都会感激我的!”可惜是匹患气肿病的顿河马。)接着夏季到了,对我来说,是接连不断的节日:在巴图林诺,我没有连续住过三天以上,全在我的新结交的朋友们家里做客。等到丽卡从奥勒尔返回我们县城以后,我就开始呆在县城里,哪儿也不去了。我曾收到过她的一张简短的便条:“我已回,亟盼相见”,当时我一刻也不容缓地骑马奔往车站,顾不得那不高明的字条带来的不快,也顾不得天色已晚,乌云翻滚。进车厢后,列车的飞速行驶使我如痴如醉。雷雨大作,车厢的隆隆声、霹雳声、急雨倾泻车顶的喧哗声混合在一起,列车似乎更快了。蓝色的闪电不断地照亮了黑魆魆的车窗,雨水冲刷着玻璃,溅起泡沫,送进来新鲜的气息。

  愉快的相会使我心情极为舒畅,世界上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欢乐。可是就在这时,在夏末发生了一件事。序兹明同他妹妹以及年迈的老父住在伊斯塔河陡岸上一座小庄园里,离县城不远。他经常到丽卡家做客。在命名日那一天,他大摆筵席,邀请了各方的朋友。那一天,他亲自去接丽卡,丽卡同他一起乘坐敞篷小马车,我骑马跟在后面。阳光普照下的干燥的旷野真叫人愉快,开阔的和俨然黄沙一样的田地被麦垛覆盖着,一望无边。我老想要表现自己的某种冒险精神和机灵,就一时肆无忌惮地策马,一时又勒住它,然后再使它跃过一堆堆麦垛,风驰电掣地飞奔,锋利的马掌把它的蹄腕划出了血。过命名日的午宴设在颓朽的凉台上,一直开到黄昏。黄昏不知不觉地和黑夜,和灯火,和美酒,和歌声,和吉他融合在一起。我坐在丽卡身旁,大胆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没有抽回去。夜深了,我们象事先约好一样,起身离座,走下凉台,来到幽暗的花园里。丽卡在温暖的黑暗的花园里站住,背倚着一棵树,向我伸开了双臂——我虽然看不清楚,但立刻猜到了那双臂的动作……很快,花园渐渐变成银白色,小公鸡开始在庄园里嘶哑地啼鸣起来,怡然自得而又似乎有点孤零。又过了一会,整个花园都开始亮起来,东方广阔的天空中,花园后面河谷对岸的黄橙橙的田地上,露出了金光……我们站在悬崖上,俯瞰河谷,丽卡已不理会我了,只是望着烧红了的天边,唱起柴可夫斯基的《清晨》来。高音的地方,她唱不上去了,于是停止了歌唱,提着山鹑色的麻纱裙子的漂亮绉边向屋子跑去。我惘然若失,站在那儿,脑子里发木,双脚发软。我走到悬崖边,在干草丛中的一颗老白桦树旁,一头倒在树下。天已经大亮,太阳升起来了。接着,象夏末常有的,晴朗而闷热的早晨立刻来临。我头枕着白桦树的根部一下子就睡着了。太阳愈来愈炽热,很快地,我便在酷热和光焰中醒过来,站起了身,趔趔趄趄地去寻找荫凉的地方。屋里的人还在干燥、眩目的阳光中沉睡。只有一个老主人醒来了。他书房的窗户敞开着,窗下密密地长着一丛野丁香。从窗户里传来的咳嗽声,可以感觉到老人正在享受早晨的第一袋烟和掺有奶油的浓茶。一群麻雀被我的走动从阳光照得耀眼的丁香花丛中惊飞,老人听到这急雨般的嘈杂声和我的脚步声,扯了扯身上土耳其旧花绸睡衣的衣襟,掩住胸口,探身窗外,露出一张可怕的面孔——两只肿眼泡和一大把胡子,分外慈祥地笑了一笑。我抱歉地向他鞠躬,穿过凉台,朝敞开大门的客厅走去。清晨的静寂和空蒙、翻飞的蝴蝶、蓝色的古老壁纸、安乐椅和小沙发把客厅装点得非常幽雅。我躺在一张小沙发上,尽管它的弧度使人不舒服,但我还是沉入梦乡。不久(虽说我睡了很久,但好象才过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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