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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手套。
然后他们看到只是一只手套,还看到手套腕部内侧的绣线。“这儿有你的名字,莫德。”他们说道。“做工很漂亮,很漂亮。”
“你不能拿走这个!”我叫道,又一把夺回来。他们拿走了我的衣裳和鞋;而我整夜都走来走去,拿着手套,又扯又咬,只有那手套能让我头脑保持警醒。我还想到,如果让他们拿走手套,那我就会变成那个剪了头发的叁孙(a Samson shorn)。可能他们也注意到我的眼神了。
“单只手套根本就没啥用处。”黑护士悄悄对斯皮乐护士说道。“记得泰勒小姐吗,她有串扣子,串在绳上,她还称之为她的小宝贝?哎呀,她宁可拉断手,也要死死抓住个小扣子不松手!”
于是他们让我留着那手套;然后我软绵绵地站着,由他们给我穿衣裳,一直担心他们会改了主意。
那些衣裳都是疯人院的东西。紧身褡上用挂钩取代了带子,我穿上太大了。——“别放在心上。”他们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胸部如小船般起伏不止。“宽松一点好给你长身体嘛。”
那衣裳原本是花格子的,可颜色都掉得差不多了。袜子也太短,像是男式的。鞋子是一双胶鞋。
黑护士把那些衣物套到我身上,说道“都给你,灰姑娘。”然后,上下打量着我:“好了!给这些衣裳一包,你简直可以象个球一样在里面晃荡啦!”
他们又哈哈大笑,笑了好半天。然后他们是这么来的。他们让我坐在椅子上,帮我梳头,把我头发辫成几条辫子;又拿出针和棉线,将辫子扎在头上。
我一挣扎,黑护士便说,“要么这样,要么剪掉。不管怎么搞,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让我瞧瞧,”斯皮乐护士说道。她扎好了辫子,有两三回,好象不经意地,将针头扎到我头皮上。那又是个没法看到伤痕的地方。
于是,坐在他俩中间,他们将我收拾停当。然后他们将我带到我的病房。去病房的路上,他们说,“注意,现在,你要牢记你的规矩。再敢乱甩脑袋,我们就把你送回包间,或者给你泡个澡。”
“这不公平!”我说道。“这太不公平了!”
他们摇撼着我,并不作答。于是我陷入沉默,又开始仔细留心他们带我走的路线。我心里也慢慢变得恐惧起来。以前,我头脑里有个疯人院应当如何如何的概念——从画片还是戏剧里看来的;而现如今,这地方实在不象疯人院。我心想,“他们先带我去的是医生护士住的地方。现在他们要带我去疯子住的地方了。”我想,我认为那应该是个象地牢,或者监狱的地方。
不过,我们只是走过了条条发黄的通道,穿过一扇又一扇浅黄色的门,我看看周围,看到些零碎的事物——诸如,原本是普通无奇的铜灯,火苗上头却包着粗粗的铁丝;门上的门闩挺别致,却装着难看的锁。墙壁上装着把手,随处可见,看上去好象,只要你扳一下,这把手就能叫响铃铛。
最后,这玩意让我一下回过味来,这里确而其实,是个疯人院;这房子以前曾经是一座普通的绅士宅院;那些墙上曾经挂过画和镜子,地板上铺过地毯;但是到了当时,这房子已经完全让给了疯女人们——这房子就好象如同一个聪明英俊的人,以其特有的方式,自己疯掉了。
我战栗不止,不由放慢了脚步,随即险些跌倒。脚下的胶鞋穿上了就不好走路了。
斯皮乐护士戳了我一记,说道,“来吧,”
“我们去哪一间?”另一个护士望着众多房门问道。
“十四号。我们到了。”
所有的房门上都铆着一块小牌子。我们在一扇房门前停住,斯皮乐护士敲了一下门,然后将一把钥匙插进锁眼,转动起来。钥匙是把普通钥匙,闪着光,因为经常用。她口袋里有条链子拴着这把钥匙。
她带我们进去的房间,可不是一般的房间,而是用木板墙在另一个房间中隔出来的屋子。——因为,正如我说过的,这房子早就被人切割得零星细碎,早就被逼疯了。
木板墙上端镶着玻璃,好让光线从玻璃之外的一扇窗户里透进来,不过这房间自己并没有窗户。空气挺憋闷的。房里有四张床,还有一张给护士睡的吊床。三张床边上已经有人了,他们正在穿衣裳。还有一张床空着。
斯皮乐护士带我走到那张空床前,说道,“这就是你的床了,” 那张床跟护士的吊床挨得很近。“想在这儿耍什么古怪的花招,培根护士都一目了然。对吗?培根护士?”
这就是那间病房的护士。“噢,是的。”她说道。她点点头,搓了搓手。她有某种小毛病,让她的手指头又红又肿,像香肠一样——一种倒霉的小毛病,我猜想,专找跟她名字一样的人——她喜欢经常搓手。
她跟别的护士一样,冷冰冰地上下打量着我,然后跟他们一样,她也说道,“挺年轻的,不是吗?”
“十六。”黑护士说道。
“十七了。”我说道。
“十六?要是没有贝蒂,那我们真要叫你小毛头了。瞧这儿,贝蒂!新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姐,看,跟你差不多大呢。我说她肯定能在楼梯上飞快地跑几个来回呢。我说她肯定手脚麻利,很会做事,嗯?贝蒂?”
她叫的是站在我对角床旁边的女人,这女人正将横在将军肚上的衣裳往下拽。起先我以为她是个姑娘;但当她转过身来,给我看到她的脸,我看到她发育得很好了,却是个傻子。她神色烦乱地望着我。护士们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我发现,他们多多少少地,都把她当成佣人使唤,这正合他们的嘴脸(as they would),他们还让她去做各项日常杂务;虽然她是———如果你能相信——某个非常显赫的家庭的女儿。
听到护士们的笑声,她迅速低下脑袋,也不忘偷偷瞄几眼我的脚——好象真的要亲眼看看,我的脚能有多利索。最后,另外两个女人中的一位轻轻说道,“别听他们的,贝蒂。他们就是要惹你生气。”
“谁跟你说话了?”斯皮乐护士立即说道。
那女人嘴巴动了动,她又老又瘦小,两颊异常苍白。她与我对视一眼,目光随即转向别处,好象挺难为情的。
她似乎是个全然无害的人;不过我看看她,又看看贝蒂,再看看旁边的另一个女人——她站在那儿,目光茫然,拽着面孔前面的头发——而我一想到,就我所知,他们可能会非常狂躁;我到了这儿,被逼无奈与他们共处一室。
我走到护士面前,说道,“我不会待在这儿。你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们不能?”斯皮乐护士说道。“我认为我们清楚规章制度。
“可是那都搞错了!”
培根护士打了个哈欠,又转转眼珠。黑护士叹息道,“来吧,莫德,闹够了。”
“我不叫莫德,”我答道,“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不是莫德。瑞富斯!”
她跟培根护士对视一眼。“听到没?到时候,她还要这么讲。” 培根护士的手指指节蹭蹭屁股。
“不喜欢好好说话是吗?”她说道。“可真不知羞耻!说不定她会喜欢当护士的感觉。瞧着吧,她该多喜欢当护士。虽然当护士会把她又白又嫩的小手弄粗了。” 她两手还在裙子上摩擦不停。她盯着我,我也盯着她。我的手看上去跟莫德的差不多。我把手藏到身后。说道,“我手长得这么白,只不过因为我服侍过一位小姐。就是那个小姐耍了我。我——”
“服侍了一位小姐!”护士们又哈哈大笑。
“得了吧,再别说鬼话了!我们有好多姑娘,整天以为自个儿是公爵夫人。我还从没见过有谁以为他自个儿是公爵夫人的女仆呢!笑死我了,这可真稀奇,真稀奇啊。我们早就该把你派到厨房去,再给你发一套干活儿的家什(give you polish and a cloth)。
我跺着脚叫道,“操你妈的!”
一听这话,他们不笑了。他们抓住我,摇晃着我;斯皮乐护士又给了我一记耳光——正打在上回她打到的地方上——虽然没用太大力气。我猜想,她以为旧伤能掩盖新伤。
那个苍白的老妇人见她打了我,不由尖叫一声。贝蒂,那个稀里糊涂的姑娘,也开始叨叨。
“行了,你现在把他们都招起来了!”斯皮乐护士说道。“到医生查房时间了,要查好久的。” 她又摇晃我,然后放开我,任我踉踉跄跄地歪到一边,她好整理她的围裙。
对他们来说,医生就是皇上。培根护士走到贝蒂身边,凶巴巴地要把她的眼泪吓回去。
黑护士跑到老妇人面前。“你这个家伙,再不要系纽扣了!”她挥舞着胳膊说道。“还有你,皮瑞斯太太,你马上把头发从嘴巴里拿出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几百次吗,你会把头发吞下去噎住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提醒你,要是你吞了……我们都要高兴死了!”
我望着门。门敞着,斯皮乐护士忘了,我心里盘算起来,如果我跑过去,能不能跑到门口。
可是,正在我盘算的当口儿,从隔壁房间——随即,从所有的通道里,从我们经过的所有房间——传来开锁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护士们的抱怨,还有奇异的尖叫声。某处有个铃铛叮叮叮响起来。那是个信号,表示医生们要来了。
而我当时心想,无论如何,我得为我自己选择了站在那儿,跟克里斯蒂医生轻轻说几句话,而不是选择穿着双胶鞋,从他身上奔过去,来找个更有力的理由。
我靠近床,膝盖贴到床边上,好让我的腿不再哆嗦;我还想到我的头发,想整理一下——那一刻,全忘了我的头发都扎在头上呢。
黑护士走开了,跑了。我们剩下的人都静静地站着,聆听着医生的脚步声。斯皮乐护士冲我摇摇手指头。“你当心你的脏舌头,你个荡妇,”
我们等了大概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