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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拿!拿!”
最激烈的争吵发生了,声音不大,却吵得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副司令失去了在赤卫军首屈一指的典雅和风度,躺在床上,每回一句便用屁股撞一下铺板,好像跟他争吵的人不在眼前而在褥子底下。后勤部长也撕破了狡诈神秘从容的面具,冰冷的微笑不再深沉,变得活似浅薄热烈的哭泣,每攻一句都抓一下自己的头发,好像顽固不化的不是副司令而是一撮柔软的毛。副司令为锁门措施催化出的这般景象暗自窃喜,故意把话说得充满无赖味儿,以挑起对方更加失态的也更接近于本来面目的反应。他觉得自己勇敢极了,思想也流畅极了。后勤部长为副司令突然亮出来的榆木脑袋暗自烦躁,一边一句跟一句地逼迫对手,一边紧张思忖和推断。他觉得副司令夜里可能真睡着了,刚才可能真听音乐了,没有看到听到他在作战部长和外交部长身上锤炼的神秘勾当,否则副司令绝不会以卵击石,摆出这么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舌头不是舌头的猴子相。后勤部长感到那股招之即来的鬼使神差之力正在从脚后跟悄悄渗走,不由连连跺脚,想把它留住。他恨透了过去八面玲珑而现在软硬不吃的副司令,也把神通广大的自己给气坏了。
“我要拿你个干干净净!”
“拿也白拿你一无所有!”
“你敢把钥匙藏裆里我就敢拿你的蛋!”
“你拿走了睾丸拿不走我的心!”
“我拿……拿!拿!”
“拿吧拿吧,你拿吧!”
以攻代守,以守为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后勤部长和副司令为夺取大本营交通控制权而展开的争斗愈演愈烈,白热化了。
“万岁……”宣传部长在上铺探着头,战战兢兢地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拿来拿去你们拿什么呢?不过,你们的光明磊落……很感人呀。别拿不拿的了,有事拿到桌面上够了不起的了……”
宣传部长看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不忍心劝他们,就独自成了一统,趴在小小的日记本上奋笔疾书,墨生莲花。土鳖在便道上降落,但伟人尚未接到命令,那口痰离糊住土鳖还有一段距离,正蠢蠢欲动于伟人的鼻腔底部。宣传部长抓紧时机织造锦绣文章,他已经不造动物园,他要建个杂货铺子。
他是一把刷子,刷饭锅的刷子。刷子不刷饭锅,它刷了痰盂。它再想刷锅也刷不成了,它不想刷痰盂它也得刷痰盂。刷子是我的朋友,我要切它的头它就是小光棍儿了。我往痰盂里装满土,我把它大头朝上插进去,我的刷子就成了盆景里的一棵树。我对得起它了,我可不管它怎么长。我不让它长苹果,我让它长梨,怎么长是它自己的事,它不长梨我就连根儿拔了它。我就连根儿拔了它,我喝它的汁儿。赤卫军万岁!万万岁!
宣传部长收笔,探头在外,看了看后勤部长那使旧了的刷子一般或无名树的树枝儿一般的头发,劝道:“不让你拿你就别拿了。你刚拿了他的盲肠,又想拿他的扁桃腺,你是医生吗?我觉得你太激动了,拿都不会拿你还拿什么拿?消消气,别拿拿地拿了……”
“我拿定了!”后勤部长抬头瞪了宣传部长一眼,复又低头接着用嘴拿,“我要拿你的胆!你有胆吗?有胆吗!”
“我没胆我就早让你拿完了。”
“你敢吃钥匙我拿你的胃!”
“我就是吃了也不拿给你。”
“你不拿给我必得拉给我!”
“我真拉了看你怎么拿。”
“我拿不了你自己拿!”
“我管吃管拉不管拿,坚决不拿!”
“你不拿也得拿,拿!拿!”
大战空前,如火如荼。副司令欲上九天揽月,月亮在即,他像是就要笑了。后勤部长欲下五洋捉鳖,此鳖太大,他像是快要哭了。两人欲哭欲笑想死想活地战成了一团,音量不高,却仿佛关在窝里斗架的两只公鸡,不用看只听动静就晓得各自已赚到满满的一嘴毛了。
作战部长对心胸如豆的公鸡不感兴趣,他在透过嘹望孔观察自由快乐的鸽群,它们翻卷飞腾于蔚蓝的天海之上,像浪花溅起的泡沫儿。他觉得缠在颈部的一小捆绳子徐徐舒展开来,变成了狭长有力的翅膀,整个身子就要被它托起并箭一般射出去了。他听到后勤部长在说话,觉出了导师的力不从心和导师性格的两重性。那个笨嘴拙舌气急败坏地吵架之人已不是那个纵横捭阖滔滔不绝的教诲者,而是赤卫军毛病百出的战士之一了。作战部长感念前恩,虽说听不清一片拿拿拿的声音到底意味着拿什么,但他确实曾经动了走过去帮助拿上一拿的念头。
后勤部长失去涵养和含蓄,一味刁蛮,不免使作战部长感到乏味而却步不前了。隐身导师已从后勤部长的肚子里逃脱,不知将找谁来附体。导师既然已经远行,他剩下的后勤部长这个凡胎还有什么理由得到别人的或明或暗的尊崇和畏惧呢?他不过就是一个很一般化的躯壳罢了!鸽子在作战部长心头自由飞翔,他守着嘹望孔这大本营之眼,思绪稳定,自感心胸追随着无尽天光,是一时一时地博大起来了。
外交部长的喉头仍在隐隐作痛,他觉得不是后勤部长的手而是一个巨人的手掐断了他的颈项,又把它胡乱地接了起来。
要么是根本没接好,要么是接好了但短期内难以痊愈,总之他不想说话,不想吃面包,不敢大声喘气,不敢咽那些源源不断的口水。他还念念不忘自己是个婴儿,是个具备天赋人权的婴儿,这个念头直接焊在他的脑白质上,使他把赤卫军决议和十五分钟等等琐碎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些事情他不肯抛弃,就在后勤部长和副司令吵起来之后,他比婴儿敏捷百倍地抓住了后勤部长的书包,把剩下的巧克力统统塞入了自己的口袋。
他嗓子难受,暂时不想吃,但他想以后再吃,只要能吃早吃晚吃可以忽略不计。他嘴角挂着长长的涎水东张西望,四处溜达,像一匹悠闲的小马驹儿。他看够了坐在墙角水泥地上几乎被人遗忘的总司令,也看够了吵得不像人而像两只蟋蟀的后勤部长和副司令。他甚至弯腰屈背用婴儿的目光看了看作战部长撅得很挺括的屁股,似乎希望嘹望孔里的情景能穿肠而过从那儿反射出来。他什么也看不到,看得到的又看不大明白,但他一点儿也不沮丧,而是笑眯眯地继续看来看去,把口水滴在三一九的各个角落。最后,他一个接一个地看起了赤卫军的脸盆。他检验脸盆底部的花朵,挑中了一只依稀的大红牡丹,他解开裤扣二话不说,甜蜜地幸福婴儿般地对着它浇了起来。牡丹顿然湿润,随即便被淹住了,在液体中依然无限婀娜。
作战部长听到响声忍不住回头,目光随之朦胧,似曾相识的感觉像鸣哨的鸽子一样从脸前飞过,又飞回来撞穿前胸,从脊梁的大洞里飞往悠悠的远方。那是后勤部长的脸盆,他踱过去,旧梦重温地加入了与外交部长的合奏。牡丹花迎头怒放,越发红红润润艳艳了。
“住手!住……”后勤部长撇下面有嘲意的副司令,扑向自己的洗脸工具。但来不及了,自己什么也没拿到自己的脸盆倒先让人拿了,这是不需副司令来讽刺,是自己都免不了要讽刺自己一下的。他哆哆嗦嗦地指着面无愧色的作战部长和外交部长,解嘲说,“也好、也好……我拿不来钥匙,这脸盆就是茶水桶了。你们口渴吗?他不给钥匙我们谁也别想出去,有你们喝它的时候!我等着,我要拦你们我就是不了解你们了,我要拦你们我宁肯第一个下嘴……”看着两个人慢吞吞地系扣子,外交部长一脸天真,作战部长一脸麻木,后勤部长终于迁怒于他们了,他以落了魄的倒了运的导师口吻训道:“白眼狼!
你们受了我的恩惠用了我的脸盆耗了我的精力,为什么知恩不报?走运的时候一呼百应,不走运了就一哄而散,你们对得起我吗?我们关在这里比关在厕所里还不如,你在厕所里囚禁过,当然可以忍受;你呢,我把你开导成这副傻乎乎的样子真是把你救了,你当然也不在乎。你们如鱼得水,可我受不了!
我的思想和智慧都被这股臭气熏天的味道给败坏了。你们以为我想拿的仅仅是一枚钥匙吗?你们以为我没有钥匙就不能不用吹灰之力打开这个门吗?我要改造赤卫军!我要攻克阻碍我前进的最后一个堡垒!我要让他乖乖交出钥匙,我不用它开门,我用它证明他的耻辱和我的丰功伟绩,我要摧毁暴政!“
“这跟想吃屎有什么区别?”作战部长问道,“你忘记你过去的光辉思想了吗?”
“一万年太久……”后勤部长聪明的脸上露出了愚蠢的痛苦,两个小小的眼镜片像两粒中药丸,正被眼睛慢慢吞进去,“……那些陈旧的思想转瞬即逝了。”
“想不到你也这么脆弱。”作战部长像整理围巾一样整理脖子上的绳索,说道,“一触即溃。快轮到我来开导你了……”
“当心吧,我的思想就要形成主义了!”
“什么主义?”
“我现在的主义一言以蔽之……”后勤部长运足丹田气傲然抖擞了一下,说道,“拿!”
“拿来主义?”
“一个字,拿!”
“拿……什么?”
“全拿!”
完了,后勤部长不可救药了。一个伟人坯子,终于摆脱不了自掘坑墓的诱惑,不仅狂掘不止,而且谁也劝不住地一边掘一边就匆忙地钻了进去。
作战部长用追悼的眼神儿看了后勤部长一眼,转身去注意他亲爱的鸽子了。外交部长淌着口水,不说话,一味冲后勤部长傻乐。后勤部长再次去找副司令算老账时,外交部长跟着他走了几步,然后顽童一般拍了拍他的瘦腚。后勤部长让烙铁烫了似的一抖,外交部长则像拍了一头叫驴,拍完就跑开了。副司令那边传来了老谋深算的笑声,后勤部长心如刀绞,有一种从滑梯上往下溜的止不住走下坡路的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