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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搞。”总司令吩咐宣传部长,“画狗尾巴还是画鸡屁股你随便。”
“我想画什么就可以画什么吗?”宣传部长摩拳擦掌,兴奋地打开一排颜料瓶,把毛笔插进了颜料浆。他闪电般地构思了红旗的左上角,决定首先在那儿画个绿色的王八。
“有形状就行,你画什么是什么。”总司令有点儿敷衍了事,只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泌尿系统的解剖挂图不在参考之列。”
“明白了……万岁!”
宣传部长戴围嘴儿似的系好红领巾,画小王八和小苍蝇去了。作战部长把红领巾一角朝下蒙住半张脸,只露出土匪般的两只眼睛。外交部长则把红领巾叠成带子系住脑门儿,像个坐月子的女人。总司令多要了一条领巾,用两片红绸子把自己打扮成了太平军的洪秀全。副司令认定还是后勤部长的戴法时髦些,照葫芦画瓢之后借外交部长的小镜子照了照,面孔过于清秀,像个赶集的村姑了。他叹口气摘掉,采用了在小学二年级就学会的正规戴法。几片红绸子使赤卫军成了一帮乌合之众,美少年与丑少年共同愉悦而迷于修饰了。
电话铃扑拉拉响了起来。后勤部长早已做过手脚,那声音听着像大蛾子扇动翅膀甩卵。后勤部长拿起了电话。
“喂,是庐山纵队司令部吗?”
“是,你是哪儿?”后勤部长变音问道。
“我是井岗山纵队,报告你们一个特大喜讯,我们把延安包围了!”
“闭上你的狗嘴……万寿无疆!”
“对不起……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现在说吧,”后勤部长示意想说话的老校长安静,“你们到底达到哪一步了?”
“我们用一千三百人包围了延安!”
“……兵力少了点儿。”
“他们插翅难逃了!”
“宝塔山上那个砖锥子还在吗?”
“你是说延安兵团的主楼吗?”
“……正是。”
“这个硬钉子还没拔下来。延安兵团的亡命徒集中了一千多个暖水瓶,从楼顶上往下倒开水。我们井岗山纵队王家坪突击队二十七名男女勇士全部三度烫伤。本人脖子上也有六个鸡蛋大的血泡,但是本人不怕,本人与井岗山共存亡,不踏平延安那群王八蛋老子誓不为人……”
“你的血泡透明吗?”后勤部长问。
“我……我看不见自己的脖子。”
“如果透明,你用自己的尿掺胡椒面儿,每个小时抹三次。如果不透明,用法照旧,把胡椒面换成辣椒面就行了。”
“……有两个泡已经破了。”
“破了没关系。你把三分之一的头发剃下来烧成灰儿,用上边说的那种药水和点儿黑泥糊上,治两次准好。”
“为了攻延安我剃了秃子!”
“用你女朋友的头发嘛!”
“她跟着长江兵团包围黄河去了,是死是活我还不知道呢!”
“你不是还有眉毛和……阴毛吗?”
“你们庐山纵队都这么治伤吗?”
“都这么治……”后勤部长伸手示意赤卫军不许出声不许笑,“我们庐山已经寸草不生一毛不拔了。”
“你们那里战况也很激烈呀!”
“彼此彼此,我代表我们全体祝贺你们包围了延安,你们不要心慈手软,对那些倒开水的土包子你们要穷追猛打,把他们逼进延河,让他们葬身鱼腹。”
“喂鱼便宜了,我要亲自吃他们的肉。”
“很好,可以送一批里脊给我们。”
“小意思。你们派给我们的增援部队出发了吗?”
“……出……出发了。”
“听说你们派来的露峥嵘战斗队杀人不眨眼,是真的吗?”
“过奖了,他们只不过吃人不吐骨头而已,对他们的胃口尽可放心。”
“他们使用的消防车装的是凉水还是开水?有两吨吗?”
“消防车里装的是……”后勤部长脸色苍白,“三吨百分之二十的稀硫酸,高压水枪能喷三十多米……你们知足了吗?”
“廷安兵团的末日来临了!”
“你妈……”
“你说什么?你贵姓?”
“我是庐山仙人洞里的大号仙人掌!”
“闹了半天是纵队一号,久仰久仰!”
“我操你妈!”
“你……”
“我……”
后勤部长把电话扔了。铃声又响,他一脚把电话机踢翻在地,话筒飞起来掉进了床下的洗脸盆。作战部长走过来拍拍后勤部长的胳膊,外交部长从上铺伸手拍了拍后勤部长的头。通话之初还有人笑。现在没有人笑了。笑着的只剩了不能自由行动的白发如银的老校长。老人笑得比哭还动人。
“孩子们,这世界多么美好啊!”
“……鲜花盛开。”宣传部长自语。
“……流水潺潺。”副司令说。
“太阳当空照耀。”后勤部长想哭。
“少女歌声如雨。”总司令朗诵。
“……开花开的是塑料花。”外交部长又把小瓶儿端出来了,想滴一颗眼泪进去。
“每个窟窿都流脓!”作战部长嘹望。
“切你的心肝炒菜吃……”后勤部长真哭了,“事先征求你的意见,事后对你说声谢谢!”
“不管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不管是白天是黑夜……”总司令诗兴因悲壮而大发,但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羞怯了,喃喃地说, “到处都有男人和女人在……公的和母的在一块儿……雄的雌的在一起……耕云播雨……种庄稼种蔬菜吃饭睡觉……”
“这世界多么美好啊!孩子们……”老校长在床板上挣扎,四肢动不了就用脑袋乱敲乱撞,说,“为了这美好的世界,我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我必须立即动身,我要把丑陋的不中用的躯壳从这个世界上清理出去!你们把我解放了吧,我的孩子们……”
“别动,老人骨头脆,再撞颅骨要裂了。”后勤部长接住了老校长的头,“你不走这个世界也丑不到哪儿去。留下来自己给自己多添点儿恶心,你就不在乎这美好啦!” “对。”总司令朝面包筐走去,“留下来多吃几块面包吧……”
“我不吃了!我什么也不吃了!”
“你必须得喝点儿水。”后勤部长摇了摇老人的头:“都干了,一滴水也没有了。”
“我不喝!不喝就是不喝!”
“你自己已经成了美好世界的一部分了。”后勤部长想撬开老人的嘴,让老人丧心病狂地咬了一口。他抽回手指嘬了嘬,安慰老人家:“我们给你弄点儿煤油你总该喝了吧?”
“煤油我喝……”老人咳嗽起来,“你们得保证先把火柴盒塞在我手上,然后把我抬到地下室去……”
宣传部长在一边听着,浑身颤抖。外交部长悄悄地把电话听筒从脸盆里拿了出来。作战部长把晾衣绳子解下,披挂在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副司令头疼脑涨,他索性躺下了,脑海里又极不自然地浮出了那条长腿以及腿根那段两寸来长的深色的弧线。整个世界只剩了这么一条五彩缤纷的线,牵住了他,使他不至于沉迷在大本营杂乱而沉重的窒息中。总司令正在后悔,他从副司令脸上读出了自己,他知道自己披露那条腿的秘密是个莫大的错误。作为一条光彩夺目的绳索,两个人乃至三个人爬上去不是太沉重了吗?他念念不忘的不是大腿根的弧线,而是腿梢上的脚后跟。那个圆圆的深色的后脚掌像个小芝麻烧饼,摇摇欲坠地搭在花床单的边缘,就仿佛搭在餐桌的边缘,一不小心就要滚到地上去了。他想狠狠咬一嘴!
“我不要面包和水。”老校长说,“我要煤油和火柴,火柴棍不能是受了潮的。”
“我们不能给你火柴。”后勤部长放开那个渐渐无力的脑袋,说道,“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相信自我燃烧,记住犹太人教给你的法子,你运足了丹田气慢慢等着吧……你个老婴儿!”
“你们阻挡不了我。”
“阻挡不了你我们甘愿与你同行!”
“天啊……孩子们!”老人长叹道,“接你们入学那天,你。们的眼睛都像伶俐的小白兔一样……现在你们自己彼此好好看看,看看你们眼里毛茸茸的都是什么?你们一个个成了什么?
我可怜的孩子们……“
“我们是找不到肉吃的食肉动物!”后勤部长下意识地龇了龇牙,觉得过分连忙闭嘴。
“我们是走向老鼠夹的耗子!”
“我们是列队前进接受检阅的蛆!”
“我们是脱了毛的……鸽子!”
“我们是长了腿的……蛇!”
“我们是……”
“我们是……”
老校长在赤卫军战士语言的轰击下哑口无言了。他嘴唇裂了皮儿,嘴角起了虫卵一样的水泡,他的牙齿在萎缩,舌头的水分慢慢蒸发,成了一条海绵似的或玉米秸似的怪东西。他的后背和褥子和床板长在了一起,捆在四肢上的绳子成了他本人裸露体外的大筋和血管。他的血液像冬天的河流,冻了冰,积了淤泥,渐渐地凝固了。他等待自我燃烧,等待于烧灼中化做一团气体,而周身的细胞却冷了下去。他的眼珠上结了一层淡绿色的膜,失神地无欲地望着他的孩子们。老人思无邪,听由命运的发落了。
这时候,大功告成的宣传部长举起了色彩斑斓的赤卫军军旗。绿色的王八。橙色的苍蝇。黄色的蜈蚣。青色的马蜂和紫色的土鳖。最后,还有一只红色的巨大的蝙蝠。宣传部长出于对后勤部长剪不断理还乱的深刻友情,为其选择了与旗子本身完全相同的颜色,并使其伞状的翅膀成了整个图腾的底衬。没有人关心这面旗帜。它是幼儿园稚童的图画。总司令故作冷静地扫了一眼稀奇古怪的小动物,对无法显现的美丽的天鹅之腿感到无可奈何的遗憾。
“王八壳画得很圆。”总司令夸道,“苍蝇画得很漂亮……
只是太美化这种肮脏的飞虫了。“他没有注意副司令挂了霜的系着红领巾的脸。他问宣传部长:“ 苍蝇代表什么?”
“苍蝇繁殖迅速代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