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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潮!学潮,可鄙的学潮!你们每闹一次,中国就要倒台一届内阁!”
北京的全体学生又进一步发动了攻势,他们于5月6日,宣布成立了‘“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简称学联。并将总部设在马神庙的北大二院,还在《会纲》中明确规定了:“至于全体者《即带有普遍性的重大问题》,由本会暂行委托北京大学学生干事会执行之。”
蔡元培见政府两天没放人,又焦虑地率校长们前去教育部。这次总算碰见了辞职未成的傅增湘。校长们请求他设法营救学生,他也一口答应斡旋。并悄悄向蔡元培透露了政府已有所松动的消息。要他们快去盯住吴炳湘,但警察厅可能会提出一些交换条件,先答应了再说吧,保人要紧!
蔡元培感叹地望着这位因自己遭受连累的朋友。他想起前不久的那场“林、蔡大战”后,林琴南的那位同乡张元奇,曾运动少数安福系议员,联名弹劾傅增湘,后终因不得人心没有成功。他动情地说:
“元培自来京后,幸亏遇上了你和静生两位总长,否则北大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这次学生如能释放,元培一定辞职,再不敢惊扰大驾 ”
傅增湘也感慨地说:“弟也早已厌透了官场的空气,也想早日归隐书斋哟。”
于是,蔡元培又率众人连夜赶到警察厅。吴炳湘起先可能为了加大砝码,与蔡元培争辩甚久。最后,总算退了一步,提出了保释被捕学生的两个条件。条件倒还算可以接受,一是不准学生明天参加国民大会,二是各校学生明日起一律上课。
待蔡元培一行赶回北大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 他安排诸位在校长室歇脚,先喝点茶水。接连几日的奔波和担惊受怕,可把校长们累垮 但想想明天就可救出学生了,又都来了精神。蔡元培一点不敢松劲,他知道学生与政府的对立情绪已箭拔弩张,一触即发。忙请人叫来罗家伦、方豪等北京学联负责人,想说服他们答应政府的交换条件。
方豪觉得不可思议,几天来的冲冲杀杀,他们一下成了能在全北京呼风唤雨的学生领袖,人也自然轻狂起来。见他口气很冲地说:
“这不太可能,昨天才决议罢课的,明天就要复课,我们办不到。”
罗家伦却挺明白地站在蔡校长一边,说:“校长们和吴炳湘达成谅解很不容易的,再说也不能尽让同学们关在里面受罪呀。况且这次又有放火及殴伤等重大情节,我看还是听蔡校长的吧。”
方豪他们又反问几位校长:“如果我们明天复了课,他们不放人,怎么办?”
校长们说:“我们可以用生命人格担保,再说吴炳湘也曾发过誓的,‘如果复课而不放学生,我吴炳湘便是你们终生的儿子了’……”
大家扑哧一笑,都为这句话感到有面子 于是答应了明天复课。他们连夜分成五队人马,奔赴北京各大学校,不辞劳苦地去通知全体同学,复课了!复课了!
5月7日的北大校园里,春光格外明媚。接连数日的折腾,把人的情绪都搞没 谁都忘记了一个事实,春天早已来 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马神庙老槐树充满生机的秀发里,春天在北河沿小燕子的尾巴里,春天在汉花园一丛丛丁香的骨朵里,春天在沙滩红楼师生们的笑声里。
门房老刘头一大早就领着校役们,将红楼文科后面的大操场打扫得纤尘不染。不一会儿被捕的学生娃就要回娘家了,蔡校长将领着全校师生在这里开欢迎大会呢。
师生们果然早早地来了,蔡元培今天像换了一个人,剃去了山羊胡子,清瘦的脸上洋溢出抑止不住的激动。他率领大家先去搬来许多长凳子,排成一列,供开会后与获释同学拍照时用。见约定时间快到,又和大家列队在红楼文科门外等候起来。上午十时左右,各校被捕学生终于乘六辆汽车回到北京大学。虽然只分开了三天,但是这三天里狱内狱外所发生的事情,真是令人有恍如隔世之感。所以同学之间初一见面,彼此都十分激动,激动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整个欢迎场面突然出现了静悄悄欲语无言的局面。许德珩在范文澜的陪同下,来到蔡校长面前。同学们因欢喜流出了眼泪,又不好意思地用手一遮,终于全部大哭了起来。蔡先生是那样的沉毅而慈祥,他含着眼泪强作笑容,安慰大家应该高兴,不要哭。话未说完,他自己也禁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许德珩想想这些天蔡先生四处奔走的样子,终于也鼻子一酸,拥住这位敬爱的长者,放声痛哭了一场。
许多年过去了,许德珩在回首往事时,已记不清蔡先生那天在欢迎会上究竟说了什么话。只记得他们不久就拥着先生走进了大操场,先生那种强合眼泪勉励大家的神情,那种慈祥而伟大的圣者风范。
也许在他和他那批亲身经历了“五四运动”的同学心里,至死都烙着这个清晰而感人的精神印记。
14
蔡元培一回家就病倒 连续几天的奔波,人成了高度运转的机器。现在突然松了下来,身体就垮 先是胃部一阵阵剧痛,又因剧痛一阵阵地干呕。急得黄钟玉手忙脚乱,忙唤弟弟黄世晖赶去请医生。
沈尹默又神色紧张地跑来报信 他说汤尔和已听说徐世昌接连下达了三道命令,一是要查办北大校长,二是要警察厅将已释学生再送法庭惩办,三是整饬学风。关于查办北大校长令,因傅增湘拒绝副署而未能发出。另外两令估计明天就会见报 还说安福系已决定撤换蔡元培,推出那位反对新文化的安徽孔教会会长马其昶来做北大校长
沈尹默目光呆滞地睁大了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像一位筮师鼓动起如簧的长舌,谣言顿时如雾幛布满了房间。听说曹、章一党已扬言要焚烧北大校舍,刺杀北大学生,还不惜以三百万重金雇刺客暗杀蔡先生呢。蔡先生你再不能乘马车上班了,还是改坐学校的那辆破汽车吧。还盛传陆军次长徐树铮已命令部队把大炮架在景山上,要将炮口对准北大示威呢。还有,蔡先生可要当心哟,我进门时发现胡同口已布有暗探
蔡元培静听着他的鼓噪,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心想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消息哩?待沈尹默一走,他就唤来了夫人和内弟,公布了一个重大的决策。他吃力地说:
“我必须马上辞职,并离开北京。现在政府把全部仇恨都集中到北大,归罪于我一人。学生的情绪又过于激烈,我不走,学校必然遭殃,后果将不堪想……象……”
黄仲玉也感觉到危险的逼近,又担心他病恹恹的身体,愁苦地说:
“避一下也好,只是我分身无术。唉!不跟你去实在不放心,想陪着你两个孩子又放不下……”
她悲哀地望着先生,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蔡元培有气无力地说:“我先去天津小住几天,待病好些再回杭州……”
他又布置内弟,明天将校长室有关文件书籍整理一下。不能透露丝毫风声,到夜里再设法取回来。
其实他早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是苦于学生没有救出不忍放手。他绝对不能再做这不自由的大学校长了,但想起两年半来整治北大付出的心血,又哀叹自己的生不逢时。这一夜,黄仲玉见他呓语不断,满身虚汗,到天亮时人才入静睡去。中午时,林长民先生也赶来看他 又讲起马其昶可能要来的消息,蔡元培已恨不能立刻离京,否则自己和整个北大都将丢尽了面子。
待客人一走,他就伏案给徐世昌和傅增湘写了一份辞呈。想想又怕北大师生误会,引起激变,干脆再扶病写了一份《辞北大校长职出京启事》。然后,叫来极亲密的总务处职员段子均,向他透露了整个计划。并请他去办好明晨五点半去天津的火车票,由他陪同悄然离京。
第二天一早,总统府和教育部分别收到了蔡元培的《辞北大校长职呈》。傅增湘大惊,急忙赶去恳求徐世昌挽留。徐世昌却看着辞呈冷笑道:
“鹤卿倒还算识相,否则真令我为难 拿去见报吧。”徐世昌说完,又冷冷瞪了一眼这位老给他惹是生非的总长,不悦地下了逐客令。
天津的《益世报》抢先刊登了这份辞呈,顿时引起全国学界的关注。
而蔡元培悄然出走时留给北大师生的那份启事,却颇费猜测,误传出许多种解释。
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民亦劳止,讫可小休。”我欲小休
矣。北京大学校长之职,已正式辞去。其他向有关系之各学校,各集会,
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脱离关系。特此声明,惟知我者谅之。
幸亏报纸上很快登出了那篇《由天津车站南下时的谈话》,师生们总算明白了蔡校长出走的真实原因。
本埠确实消息:蔡孑民已于十日乘津浦车南下。登车时,适有一素居
天津之友人往站送他客。遇蔡君,大诧异曰:君何以亦南行?
蔡君曰:我已辞职。
友曰:辞职当然,但何以如此坚决?
蔡曰:我不得不然。当北京学生示威运动之后,即有人频频来告,谓
政府方面之观察,于四日之举,全在于蔡,蔡某不去,难犹未已。于是有
焚烧大学、暗杀校长之计划。我虽闻之,犹不以为意也。八日午后,有一
平日素有交谊、而与政府接近之人又至一警告,谓:君何以尚不出京!岂
不闻焚烧大学、暗杀校长等消息乎?我曰:诚闻之,然我以为此等不过反
对党恫吓之词,可置不理也。其人曰:不然,君不去,将大不利于学生。
在政府方面,以为君一去,则学生实无能为,故此时以去君为第一义。君
不闻此案已送检察厅,明日即将传讯乎?彼等决定,如君不去,则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