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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抬举的家伙,我是叫他来签字盖印的,不是让他来压在老子头上的。”
话刚说完,鼻子又气得歪了过去。
他就是这样如履薄冰地支撑着大总统的门面。集自己宦海沉浮之经验,他深知不是北洋集团的对手。只能凭老于世故,巧于周旋惨淡经营。在当今政坛,他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之人。当年他不就是借用者袁的手,干掉了辛亥时逼他从床下出来做都督的张振武和方维 当时他还在湖北,虽声誉日隆,却好生烦恼。在张振武、孙武和蒋诩武的眼里,他这“民国元勋”实在是个渺小异常之人。江山是靠他们“三武”打下的,平时对他自然没有一点礼貌。他也一直在窥探时机,想剪除这帮异己。时机终于来了,凑巧张振武和方维要去北京,他先是设宴饯行,好言相慰。待两人一上路,一封密电已到了老袁处。袁世凯恁是如何老奸巨猾,见了电报也为之心惊。密电历数张、方两人罪恶,要者袁一起处决。据说老袁看完电文,先是皱起眉头说:
“黎元洪,原来你这个‘菩萨’是假的 他娘的,你杀人要俺动刀,忒煞聪明哩!”
但没多久,又大呼“妙文也!”当下布置众幕僚分头行动。可怜张振武等人还不知祸在眉睫。见先是袁世凯设宴接风,又是北洋大将段祺瑞、冯国璋轮流相请。宿将姜桂题又奉命召集“军界袍泽大会”热烈欢迎,心里真说不尽有多少得意。到了第五天,百余名军警突然冲进了前门外的西河沿旅馆,将两人及其随同押人大牢。枪毙他们那天,听说袁世凯很得意,笑着对幕僚说:
“如此看来,这两人是非死不可 到那时候,连同黎元洪的密电一齐公布,那老夫不过是受人之托,成全那位‘忠厚长者’罢 ”
这件事弄得他舆论大哗,好生尴尬,与天下的革命党结了宿怨。亏得后来段祺瑞太不得人心,又让他渐渐地缓过气来。
他长吁了一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这半年来,他真是煞费苦心。为了对付段祺瑞,分化北洋体系,先去主动讨好冯国璋。于今年十月底,运动国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选为副总统。可这老兄也是深诸黄雀在后之道的高手,懂得没有军队和地盘,这副总统的虚衔狗屁不如。所以至今仍赖在南京,还占着江苏督军的位置不放,隔岸冷眼观看这场“府院之争”的胜败。
他也曾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梁启超,这位在“康梁变法”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始终保持着思想界的领袖地位,与他的学生蔡锷在反袁护国中名声大振。他一上台就电邀梁任公出长总统府秘书长,想借他的名声广罗人才,却被婉言谢绝 后来得知人家正和段内阁打得火热,并没把他放在眼里。
屈指算来,当今中国,剩下的只有令他心悸的革命党 但革命党毕竟是革命党,只能利用,不可重用。他端起盖碗,呷一口热茶,又顺手从案头摸来块汉代玉虎摩挲把玩起来。对章太炎,他倒一直心存敬意。不光是他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骂袁世凯的气节。更主要是他在辛亥时为自己出任副元帅垂涕而道的侠骨热肠。遗憾的是当袁世凯殒命,他继任总统后,由于当时的内务总长王揖唐多方留难阻挠,太炎先生到第十天才获自由,拖到月底总算放他离京南下。身为大英雄者弄得如此狼狈,自然对现政权心怀不满 好在他这次趁黄兴病逝,派出心腹特使赴沪,与孙中山、章太炎广为周旋,总算在对付段内阁上达成了某种默契。
窗外,暮色渐渐降临,皑皑白雪在黄昏的余晖下分外迷人。他在心里暗自骂了声范源廉,眯细的肉泡眼里射出一丝杀气。这该死的共和党人,至今连大总统的指令也形同儿戏,你这总长不想当了 讲到蔡元培,对这位翰林公的道德文章自然没话可说,但在他眼里,此公最多只是个书生型的革命家。一生除了读书、办学,就是做教育救国的梦。北大这副烂摊子,也够他收拾 搞得好,是他的造化,当总统的脸上也有光彩。所以范源廉和一些名流一提名,他就爽快地做了个人情。本来,以一国元首的威仪,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找些名流来家中围炉叙谈,倒是挺风雅的。唉!这个范源廉,他又开始在心底动了气。
“老爷,奴婢来问一声,晚餐是送来书房还是去餐厅?”
耳边传来一个天仙般的嗓音,他缓缓地抬起头,只见那位叫如意的丫环,正粉脸低垂地站在门口请安。瞧她半日不见,又换了服饰。一身粉红色的紧身夹袄和夹裤,使得浑身曲线在亭亭玉立中风韵毕露。淡妆的鹅蛋脸下白嫩的粉颈,连同那微微起伏的胸脯,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气息。
黎元洪绷紧的神经,终于格登一声松弛下来。他有点心旌摇荡地向她招招手。
“过来,让老爷好好地看看你。”
迷濛的灯光下,如意像一朵流霞轻轻地飘移过来。他见她凤眼含情,面着桃花,雪白的颈窝里衬着一串娇艳的玛瑙项链,还不时飞来几道柔柔的媚眼。禁不住怦然心动,一把捏住那双温如羊脂的小手,含情脉脉地说:“就在这用膳吧,我的小如意,哈哈哈!”
在这民国五年的岁末,一位内外交困的政治家,总算凭借一介女子,度过了一个温柔缠绵的长夜。
4
与总统官邸的沉闷空气相比,内城外的松筠庵里却清流云集,一派喧哗。
下午三时,庵门外沉寂多年的官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主持闻声出门相迎,只见雪地上,三辆车窗油亮的绿呢四轮轿车正疾驰而来。随着车把式一声吆喝,马车稳稳地停在门口。几位当今京城响当当的人物,依次跳下车来。步履沉稳走在前的是一位中年绅士,着蓝布长衫,外套一簇新的毛绒马褂。他就是今日做东的主人,浙江余杭人氏,北京医专的校长汤尔和。大大咧咧紧随在后的,是面带醉容的教育总长范源廉。这位共和党的内阁成员倒真是性情中人,不但中午的酒没醒,还早把黎元洪交办之事忘得一干二净。蔡元培一提议,又余兴未尽地跟着来 后面三位北大名流也都是蔡的同乡,马叙伦家在杭州,沈尹默和钱玄同都是吴兴人,见他们簇拥着面容清癯脱俗的新任校长,谈笑风生地拥进门来。
这松筠庵位于宣武门外的炸子桥胡同,原是明代谏臣杨继盛的故居。自二十年前康有为在这发动震惊朝野的公车上书事件后,早已渐呈衰相,门庭冷落
住持僧名法喜,因擅长鉴别字画,与厂肆画商多有来往,以至传说他能用鼻嗅手们而知书画。与名画家陈师曾,古琴演奏家王心葵等都是朋友。见来者均是士林中人,忙令在暖阁备好时鲜素席,以便让客人游宴吟赋,畅怀痛饮一番。
来客却先自去了景贤堂。堂内正面有杨继盛画像和牌位,堂外置石座大铁香炉,供祭把之用。这位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直隶保定府人,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虽官职卑微,却敢冒死弹劾嘉靖朝的两大奸臣仇驾和严嵩。最著名者为他的上《请诛贼臣疏》,文中罗列严嵩“十大罪,五奸”。两天后就被投下“诏狱”,监禁三年终被严嵩杀害。临刑前,仍以一首铁骨铮铮的赋诗留传天下。诗曰: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
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遥想当年,蔡元培在翰林院任编修时,常与张元济、胡道南诸友来此凭吊咏叹,议论时事。今重返旧地,见老友皆风流云散,自有一番感叹。他率诸友祭扫完毕后,又沿着假山游廊,步入谏草堂入席。
这就是当年康有为以一天两夜的激情,奋笔疾书,写下一万四千多字的《上清帝第二书》的地方。
那是何等壮阔的场景 十八省的一千三百多位举子互不相识,却聚会于此。面对甲午海战后即将签订的《马关条约》,以士阶层拼死抗争的气节,聆听着这位以圣人自居的精神领袖那力挽国势、变法图强的雄图大计。当时的朝廷规定,举人没有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利。主和派的清廷大臣又竭尽手段,分头去会馆恐吓哄骗各省举子。他们是为功名而来帝京的,行囊里挟着布衣寒士百年一遇的希冀;却又从松筠庵里踩碎了寒窗苦读孕育的功名梦,以杀身成仁的胆魄,迈出了令千年士林黯然失色的激越步伐。他怎会忘记这个日子?1895年的5月2日,一千多位举人簇拥着康有为和他的“万言书”,士气愤涌,口号震天地从这里奔向都察院。当时他人虽在翰林院,心却随上书的人流彻夜不眠。当举人们得知军机大臣孙毓汶已抢先勾结李莲英,通过慈禧逼迫光绪画押用宝,偷偷签订了《马关条约》后,群情激奋到了极点,扬言要抬着棺材上孙府示威,非打死这卖国贼不可。康有为的“万言书”虽因种种原因,没能呈送到皇帝手里,但辗转传抄,很快遍及京城。美国公使田贝在上书第二天,就向康有为索取书稿,不久便在上海出版了《“公车上书”记》。
作为与康、梁、孙文同时代的他,事后虽也与帝党官员文廷式等翰林院人士联名上过《奏请密连英、德从御倭人折》。但为何没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历史时刻,挺身而出,拜访康有为,一吐心迹 就在上个世纪的末叶,这宣武门外的炸子桥胡同,路南是松筠庵,路北就是嵩云草堂,为强学会会址。再加上不远处米市胡同的南海会馆和浏阳会馆谭嗣同的莽苍苍斋,构成了一条变法维新,给清廷致命一击的精神防线。他当时曾怀着多么激动的心情,为康、梁犀利痛快的文风扼腕叹息,奔走相告?又是揣着多么敬佩的情感,声泪俱下地仰望高视阔步走向菜市口的桀傲者——谭嗣同,为他那“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的千古绝唱而仰天长啸
他瞥了一眼今晚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