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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可以为你的男人死吧?」
「可是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为我死。」
「我有一种感觉,宇无过是我最后一个男人。」
「你每次都有这种感觉。」
「这一次跟以前不同的。我和宇无过在一起两年了,这是我最长的一段感情。我很仰慕他,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他好象是一个外星人,突然闯进我的世界,使我知道爱情和生命原来可以这样的。」
「外星人?又是科幻小说的必然情节。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我不知道。宇无过是一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跟这种男人在一起很有趣。」
「谈情说爱,谁不需要一点想象力?买不到《国家地理杂志》,你今天回去怎样向他交代?」
「幸而我今天买了胸围。」
「胸围可以代替《国家地理杂志》吗?」
「当然不可以。」徐玉说。
「那就是呀。」
「不过——」她把刚才买的胸围从皮包里拿出来,摆出一副媚态,「今天晚上,只要我穿上这个胸围,肯定可以迷死他,使他暂时忘了杂志的事。」
我见过宇无过几次,他长得挺英俊,身材瘦削,爱穿恤衫、牛仔裤、白袜和运动鞋。我对于超过三十岁,又不是职业运动员,却时常穿着白袜和运动鞋的男人有点抗拒,他们象是拒绝长大的一群。宇无过的身型虽然并不高大,但在徐玉心中,他拥有一个很魁梧的背影。宇无过说话的时候,徐玉总是耐心倾听。宇无过在她面前,是相当骄傲的。因此使我知道,一个男人的骄傲,来自女人对他的崇拜。
徐玉和宇无过相识一个月之后便共赋同居,徐玉搬进宇无过在西环一栋旧楼内的一个小单位。别以为写科幻小说的人都是科学迷或电脑迷之类,宇无过既不是科学迷,对电脑也一窍不通,他真正是闭门造车。
我不是宇无过的读者,我不怎么喜欢看科幻小说。宇无过出版过一本书,销路不太好,徐玉埋怨是那间出版社规模太小,宣传做得不好,印刷又差劲。
「去看电影好不好?」徐玉问我。
「这个星期上画的三级片我们都看过了。还有好看的吗?」
「还有一套没有看。」
看三级电影是我和徐玉的公余节目之一,自从去年年初看过一套三级电影之后,我们经常结伴去看三级电影。三级电影是最成功的喜剧,任何喜剧都比不上它。那些健硕的男人和身材惹火的女人总是无缘无故地脱光衣服,又无缘无故地上床。我和徐玉常常在偌大的戏院里捧腹大笑。
两个女人一起去看三级电影,无可避免会引起其他入场观众的奇异目光,但这正是我们看电影的乐趣之一。男人带着负担入场,希望那套三级电影能提供官能刺激,可是女人看这种电影,心情不过象进入游乐场内的鬼屋,寻求刺激而已。
场内的观众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人。我和徐玉把双脚搁在前排座位上,一边吃爆谷一边品评男主角和女主角的身材。
「这个男人的胸肌真厉害。」徐玉说。
我依偎着徐玉,默默无言。
「又跟他吵架了?」徐玉问我。
「他不会跟我吵架的。」我说。
从戏院出来,我跟徐玉分手,回到中环我独居的家里。我的家在兰桂坊附近一栋六层高没有电梯的大厦里。我住在二楼。单位是租回来的,面积有六百尺。一楼的单位最近开了一间专卖蛋糕的店子,老板娘姓郭,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印尼华侨,样子很精致,身材略胖。她在印尼出生和长大,嫁来香港,说得一口流利的广东话。她做的蛋糕跟本地做的蛋糕不同,她选用奶油做蛋糕。
「奶油蛋糕是最好吃的。」她自豪地说。
她做的蛋糕颜色很漂亮,我就见过一个湖水蓝色的蛋糕,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蛋糕。
她的蛋糕店不做宣传,门市也少,主要是接受订单,但口碑好,一直客似云来。店里只有一个助手,每一个蛋糕,都是郭小姐亲手局的。每天早上起来,我几乎都可以嗅到一阵阵蛋糕的香味,这是我住在这里的一笔花红。
蛋糕店每晚八时关门,今天晚上我回来,却看到郭小姐在店里。
「郭小姐,还没有关门吗?」
「我等客人来拿蛋糕。」她客气地说。
「这么晚,还有人要蛋糕?」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出现,走进蛋糕店。
郭小姐把蛋糕交给那个男人,跟他一起离去。
那个人是她丈夫吗?应该不是丈夫,她刚才不是说客人的吗?她会不会拿做蛋糕作藉口,瞒着丈夫去走私呢?那个中年男人样子长得不错。郭小姐虽然已届中年,但胸部很丰满,我猜她的尺码是三十六B (这是我的职业本能)。
我跑上二楼,脱掉外衣和裤子,开了水龙头,把胸围脱下来,放在洗手盆里洗。我没有一回家便洗内衣的习惯,但这天晚上天气燠热,又跟徐玉在中环跑了几千米,回家第一件事便想立即脱下胸围把它洗干净。这个淡粉红色的胸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胸围。我有很多胸围,但我最爱穿这一个。这是一个记忆型胸围,只要穿惯了,它习惯了某一个形状,即使经过多次洗涤,依然不会变形。我不知道这个意念是不是来自汽车,有几款名厂汽车都有座位记忆系统,驾驶者只要坐在司机位上,按一个挚,座位便会自动调节到他上次坐的位置。我认为记忆型胸围实用得多。但记忆系统不是我偏爱这个胸围的主要原因,我第一次跟阿森玉帛相见,便是穿这一款胸围,他称赞我的胸围很漂亮。穿上这个胸围,令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
阿森今天晚上大概不会找我了。
清晨被楼下蛋糕店局蛋糕的香味唤醒之前,我没有好好睡过。今天的天色灰蒙蒙的,一直下着毛毛细雨,昨天晚上洗好的胸围仍然没有干透,我穿了一个白色的胸围和一袭白色的裙子,这种天气,本来就不该穿白色,可是,我在衣柜里只能找到这条裙子,其他的衣服都是皱的。
经过一楼,习惯跟郭小姐说声「早晨」,她神情愉快,完全不受天气影响,也许是昨天晚上过得很好吧。
走出大厦,森在等我。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白恤衫的衣领敞开了,领带放在口袋里,他昨天晚上当值。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故意不紧张他。
「我想来看看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吃早餐?」
「你不累吗?」
「我习惯了。」
看到他熬了一个通宵的憔悴样子,我不忍心拒绝。
「家里有面包。」我说。
我和森一起回家,然后打电话告诉珍妮我今天要迟到。
我放下皮包,穿上围裙,在厨房弄火腿三文治。
森走进厨房,抱着我的腰。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吗?」我问森,我是故意刁难他。
森把脸贴着我的头发。
「你从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去了哪里。」我哽咽。
「我信任你。」森说。
「如果我昨天晚上死了,你要今天早上才知道。如果我昨天晚上跟另一个男人一起,你也不会知道。」
「你会吗?」
「我希望我会。」我说。
如果不那么执迷的只爱一个男人,我也许会快乐一点。爱是一个负担。唐文森是一间大银行的外汇部主管,我们一起四年。认识他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他比我年长十年,当时我想,他不可能还没有结婚,可是,我依然跟他约会。
在他替我庆祝二十五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终于开口问他:「你结了婚没有?」
他凝望着我,神情痛苦。
我知道他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作为第三者,我要比任何女人更相信爱情,如果世上没有爱情,我不过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坏女人。
森吃完三文治,躺在沙发上。
「累不累?」我问他。
他点头。
「昨晚汇市波动很大。」
我让他把头搁在我大腿上,替他按摩太阳穴。他捉着我的手,问我:「你不恨我吗?」
我沉默不语。我从来没有恨他。每个星期,他只可以陪我一至两次,星期天从来不陪我。以前我跟家人一起住,我和森每个星期去酒店。这种日子过了两年,一天,我问他:
「我们租一间屋好不好?我不想在酒店里相好,这种方式使我觉得自己象一个坏女人。」
森和我一起找了现在这个单位,他替我付租金。我觉得我和他终于有了一个家,虽然这个家看来并不实在,但我的确细心布置这个家,盼望他回来。
森曾经说过要离开我,他问我:
「一个女人有多少个二十五岁?」
我说:「任何岁数都只有一个。」
他不想我浪费青春,也许是他不打算跟我结婚。可是,他离开之后又回来。
我们几乎每隔一个月便大吵一顿,我不能忍受他跟我上床后穿好衣服回家去。想到他睡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我便发疯。前天我们又吵架,因为我要他留下来陪我过夜,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我无法阻止自己这样要求他。
「好一点没有?」我问森。
森点头。
「男人为什么要爱两个女人?」我问他。
「可能他们怕死吧。」森说。
我揉他的耳朵。
「你的耳珠这么大,你才不会早死吧。我一定死得比你早。」
「快点上班吧,你可是经理啊。」
「这种天气真叫人提不起劲上班。」我赖在沙发上。
森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
「我送你上班。」
「你要是疼我,应该由得我。」我撒野。
「这不是疼你的方法。」他拉着我出门。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要自力更生,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森握着我的手说。
这是他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但我总是不相信他,我以为我们早晚会分开。
今天的生意很差,这种天气,大部分人都提不起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