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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每年都给你寄去好吗？”
“嗯。”
却不料这成为了他们最后的约定。此去离别，经年之后，他们再没见面。
第一个橘子红的秋天，他和许多初入校门满怀豪情的学子一样，奔忙在课堂读书馆之间，生活被安排得满满。
等到突然间想起，她几天前给他寄来的包裹时，橘子已经开始散发霉烂的腐味。他只好无限惋惜地将它们丢弃。心中还是有一些歉疚的，想起远方那张清瘦的脸庞，她迷惘的眼神，还有听见他的脚步声时动人的微笑。
第二年的深秋，他准时收到了她寄来的包裹，因为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所以并不急着打开来看，一双期盼的眼神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有一大堆的琐事等着他去做，忙碌的日子让他无暇顾及更多，哪怕只是回一封简短的信。
第三个橘子红时的秋天，他的身边多了一位贤淑聪慧的女孩，是他的同班同学。她为他从水果店买回的橘子又红又大，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她一瓣瓣地剥开，仔细地撕去筋络，然后递到他的唇边。橘子很甜，她的笑容很美。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更多。
那片曾经的橘红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
第七个年头的深秋时节，他携美丽的新婚妻子坐在飞去大洋彼岸的飞机上。同样出色的她会帮助他一起开启崭新的生活，开创他们美好的未来。
此后的许多年，他便再没忆起过祖国土地上南方小山村里的那片橘子红。世事变换，际遇万千，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
再次深刻地想念起当年站在橘树底下那双翘首期待的眼神，已是第三十个萧瑟的深秋季节。此时，他已在异国安家落户多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生活很富足，很平静。
很少吃到橘子，倒是每个清晨的餐桌上都有一杯为他鲜榨的橙汁。熟悉的色彩，让他想起一片熟悉的橘红和南方故乡扁圆的橘子，还有牵着手行走在黄昏中，辉映在夕阳下的一双美丽眼睛。
不知这个时候祖国家乡的橘子是否已经红透，喜欢吃橘子的她一切可安好。多年辗转奋斗与忙碌，他已经把理想牢牢握在手中。沉淀下来的空隙里，却每每觉得一丝凄凉，顿觉这所有的梦想和壮志只不过是一路的丢弃所换回来的果实。
转眼红花秋风扫，橘子又一度缀满树梢。他一个人悄悄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辗转几个小时的汽车，终于来到阔别几十载的南方故乡。一路上想像着，风儿吹过，满树满枝金灿灿的橘子红点缀在满山的绿波荡漾之下，该是一幅如何美丽的景致。
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梦里的故乡早已是面目全非。高楼四起，房屋林立。而当年的那一小片橘林也早已不知去向。他没有去找她，这么多年，岁月流逝，她的幸福与否早已和他无关。
只听人说，这些年山里种出的橘子个变小了，味道亦变得苦涩，于是再无人种植橘树，而是把满山的荒地卖给了开发商准备建设工厂。
他一个人走在苍茫的夜里，走在贫瘠而依然芬芳的泥土上。他已经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这个留下他美好回忆的地方。
他如此接近自己的曾经，却永远不能到达梦中那片美得如此纯粹洁净的橘林。如同多年前爱过的那双羞涩微笑的眼神，在黄昏中充满企盼地望向他，如此美丽，却是如此空洞。
她从来没见过橘子红时的模样。
第三章樱花雨季
年少时，他们都喜欢樱花。
乍暖还寒的四月里，樱花满山遍野地盛开，一团团、一簇簇、一层层、一片片，远远看去如白云似粉雾，无限美丽。
她袅娜的身影，婷婷立在树下，青春的脸颊在粉白浓密的樱花掩映下，灿然如锦。
他在一旁撑伞伫立，微笑地欣赏她在花雨中轻轻旋转的倩影。
风在软软地吹，雨在轻轻地飘，伞外是一片斜风细雨的氤氲。
伞下的他，忽然觉得眼角有温暖的眼泪溢出。
那一刻，他多么想这一生就陪着她一起开放，一起凋零，一起携手走在樱花小道上，直至随岁月慢慢老去。
然而，随着成长而来的，是他们第一次长久的别离，这种宿命的无情，他和她都无力反抗。
高考过后，他从了父母的心愿，去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南方城市念大学。她依旧留在寒冷却年年都有樱花盛开的北国。
每年的四月里，他都会收到她频繁寄来的信笺。娟秀的文字，淡淡的问候，信中夹几片令他魂牵梦绕的樱花。
每一次，他都会将细小的花瓣从信封中轻轻抖落，小心翼翼收藏进书页里。
每次闻到熟悉的花香，便清晰忆起樱花树下他对她有过的山盟海誓。便懂得了为何每逢樱花盛开的季节里，她的信总是来得那么急、那么密。
然而，多情的季节，梦的沟壑里，不会惟有远方的落红纷扬。
南国的明媚艳阳和那个站在朗朗晴空下对他微笑的女子，温暖了他在异地孤独而飘零的梦乡。她独有的开朗个性和阳光笑语令他久久眩晕。
在第一个没有如约等待的雨季里，他陪着灿烂如暖阳的她一起去了樱花烂漫的北方，但不是那个有她等待的城市。
走在细雨蒙蒙的路上，他牵着她的手，粉白细密的花瓣飘落在她秀气的眼帘间，令他禁不住神色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竹马沙沙的樱花雨季。然而，身旁的她已是新人换旧颜。
恍惚的一瞬，他突然明白了花开原来是如此短暂的事情，不经意的，一阵风雨后，便已零落成泥。
在他毕业后的那个樱花雨季，他跟随南国的她一起东渡去了日本，一个每年都会被满山遍野的樱花芳香浸染的国度。
明知道她会心碎，但触手可及的前途和幸福，他已不能再回头。
他安慰自己说，她很快就会将自己淡忘，也会在某一天拥有属于她的幸福。然而在他到达日本的一个月后，却收到家中老父满纸湿成深深浅浅泪痕的家书：在他走后的第二天，她失足滑落在那个每年春天，两岸都有满树樱花盛开的小河里。
他绝不能说服自己轻信那只是一次意外，因为只有他懂得，那个如同樱花般纤薄而高洁的女子，有着一颗怎样炽烈的心。
他已经无法再忆起闻知噩耗那一刻的心如刀割，还有接下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又是如何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酗酒、忏悔，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清醒。
只有酒醉的梦中才能看见那一年纷纷扬扬飘落的樱花，和那个在樱花雨中轻盈旋转的女子。
几年后，他和她分道扬镳。他觉得自己真的已无法从那段歉疚的阴影中走出，在他的生命中真的已无法进驻除她之外的第二个女子。
岁月无声流逝，所有的字迹都已模糊，惟有当年被夹进扉页里的片片樱花，依然残留着属于那个季节的最后一缕余香。
春天的异乡沉浸在弥漫着浓浓樱花芳香的气息里。
因为漂泊的生活和求生的辗转忙碌，他已经很多年没去赏樱花，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心情。
一个平白的早晨，仿佛有谁的手轻轻拨动了那一段尘封多年的琴弦。细密柔婉的节奏，从纷纷扬扬中一泻而落，将回忆往事鲜活成一种揪心深刻的思念。
那一刻，他突然非常非常想去看樱花。
再见樱花，又是在雨中。雨蕴春意，飘飘洒洒，远近的天空显得格外空灵。
樱花大道上满是撑伞赏花之人。
他在人潮如织的樱花树下缓缓而行，心境如同这雨中的樱花，出奇的宁静与平和。
粉白浓密的满树樱花在细雨中绵软而闲逸地飘落，粘在他的眼角发梢，像谁在哭泣时不小心滴落的一行行残缺的眼泪。
落花一样的叹息，在花瓣洒落的瞬间，以红尘旧事一份温柔的心碎。
仿佛是当年他站在樱花树下在她的耳畔温情脉脉的盟誓：我会在完成学业后的那个樱花季节里来娶你。
然而，他已永远等不到她。
一切都已追随花香而去，伴着滴滴洒落的雨丝，滑过樱花的边际，消失在灵魂的阡陌。
他瘦瘦地站在人群之外，站在热闹之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再也走不进那个樱花烂漫的季节里去。
第四章季节里的故事
冬，那一年的冬天其实并不冷。
他们随各自的导师在大理开学术研讨会。四季如春的南方城市，天空是瓦蓝瓦蓝的，纯洁而精粹，配着白云朵朵，令人赏心悦目。
她学的是古典文学，他的专业则是在她看来乏味之极的电子工程。平日里两人虽在同一所大学学习工作多年，却从未有过什么交往。
最后一天的联谊会上，她转身时一不小心把杯中的饮料全倾洒在了站在后面的他的身上。
看着那件被玷污的崭新西服，她紧张地等着他发火。可是他只憨厚地笑了笑，边用纸巾擦着：“你怎么知道我的西服该换洗了？”她不禁忍俊一笑。
气氛顿时轻松愉快起来。她说，以前我听过你的演讲，精彩极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发表在校刊上的所有文章我都收集着呢。每当我在数字的旋涡中挣扎时，那些优美的文字便成了我精神上最好的慰藉。
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的，闪动着睿智又温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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