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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心-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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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在夫权管制下,步入社会的德·比尔娜夫人还对那段经历保留着反感的回忆,加之她的朋友心怀猜忌地维护着她,因此她明智地不过分扩大她的熟人。对别人会如何说她、想她既高兴又害怕,她让自己过着略有一点儿放纵倾向但十分谨慎的资产阶级生活。她重视自己的名誉,惧伯轻率,任性中保持适度,大胆中保持谦逊,小心翼翼不让人能猜疑她有任何男女关系、任何轻浮爱情、任何私情。

  所有的人都试过勾引她,据说谁也没有成功,而且他们承认这件事。他们相互之间议论这件事时觉得稀奇,因为男人(也可能有点理由)一般很少会承认一个单身独立女人的贞节。在她身上,流传着一种说法。人们说,在他们夫妇配偶关系之初,她丈夫干得那样粗暴、引人反感和提出许多意料不到的要求,以致她对男人的爱情已经完全消失。这些亲密朋友常常讨论这种情况。他们得到一个肯定的结论:一个在未来的爱情梦想中长大,并且在令人不安的奥秘中等待的年轻姑娘,虽然猜到了个中奥秘既亲切又猥亵、不可告人却又有其崇高一面,但是碰到一个粗野之徒向她揭示婚姻的种种苛求时,必然会叫她魂飞魄散。

  那位交际场中的哲学家乔治·德·麻尔特里常微微冷笑,补充说:“她的日子会来的。这类女人总是有这么一天。来得越晚,就闹得越狠。凭我们这位女友的艺术兴趣,晚年她会成为一个歌唱家或者钢琴家的情妇。”

  加士东·德·拉马特的想法不同。他凭他小说家、观察家和心理学家的才能,从事于上层社会人物研究,而且他曾对这类人物作过生动的讽嘲,他声称能对女人作出独特无误的透彻认识和分析。他将德·比尔娜专人归入有点儿不正常的现代妇女,在他有趣的小说《她们中的一个》里,他勾画出了这个类型。他首先描述了这类由于可以理解的歇斯底里而骚动不安的新型妇女。她们受到无数互相矛盾的、连愿望也算不上的念头的激动;什么事情连试都还没有试过,就会由于一些事件、时代、具体时间、现代小说的失误而感到幻灭;她们没有热情、没有锻炼,像是由骄纵惯的孩子们的任性和老怀疑派的冷漠混合而成。

  和别人一样,他也进行过些勾引,但也只能搁浅。

  因为这群人里的忠心人物,都轮流扮演过德·比尔娜夫人的钟情汉子,而且在危机之后仍然以不同的程度保持了情意绵绵、心神激荡,他们渐渐近似形成了个小教派:她是圣母,在他们之间不断地议论她,虽然远不可及,仍受控于她的魅力之下。他们根据她那些日子表现的是恨、是恼、是喜爱而颂扬她,鼓吹她,批评她和贬低她。他们不停地相互妒嫉,也偶相窥测,尤其是将她周围那个圈子封锁起来不让靠不住的竞争者接近。有七个人是形影不离的:马西瓦,加士东·德·拉马特,胖子弗莱斯耐,风头一时的上层社会年轻哲人乔治·德·麻尔特里。这位以他的悖乎常理的观点,复杂善辩而且永远是最新版的渊博知识著称,他的崇拜者,哪怕是最热衷的也听他不懂;而且他还以他的讲究打扮扬名。在这几位她选中的男士之外,她还加上了几位上流社会中机智出名的宝货:伯爵德·马朗坦,男爵德·格拉维,和两三个别的人。

  这群选民中两位最得宠的是马西瓦和拉马特,他们似乎凭他们的天赋经常使被逗乐了的年轻妇人开心;他们发挥了艺术家的不拘礼节、吹牛打诨,对任何人都进行讥嘲,甚至当她能容忍时也包括她在内。可是出于天生小心或意志,她从不对这些崇拜者中的任何一个表示出长期明显的偏爱。她风情中的童稚无拘和受宠的公平分配,在他们之间维持了一种五味俱全的带敌意的友情和使他们兴致盎然的高亢热情。

  他们之间偶然也有人为了开其他人的玩笑,会介绍一个人进来。可是因为这新人向来不会是出类拔萃的或者十分引人关注的,这些联合起对付他的人用不了多少时候就把他排除了出去。

  马西瓦就是这样将他的朋友安德烈·玛里奥带到这幢楼里来的。

  一个穿黑衣的仆人唱名道:

  “马西瓦先生!”

  “玛里奥先生!”

  在一个巨大的、粉红色起绉薄绸的台灯罩下面,一盏支在镀金高柱子上的投射灯向一张古董大理石方桌桌面投下了明亮的光,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脑袋正弯在一本刚由拉马特拿来的画册上。这位小说家站在他们中间翻着书页,一边解释。

  脑袋丛中有一个转了过来,于是正往前走的玛里奥,看到了一张明净的脸,金色略棕的头发,长在两颊上的短绒毛像野火燃烧。翘起的小鼻子使这个面庞像在微笑,双唇清晰地勾出了嘴线,两腮上一对深深的酒窝,突出的下颏中间有一道浅槽,使脸上带着一种讽嘲的味道;而一双眼睛与其口鼻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它们使这面庞蒙上了一层阴郁的情调。那是一对蓝色的、褪淡了的蓝色眼睛,好像谁把它们洗涤过、刷过,使它变浅了。明亮而奇特的视线好像已经在申诉吗啡制造的幻境,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那视线就是颠茄的烟云。

  比尔娜夫人站起来伸出了手,表示欢迎并谢谢光临:

  “好久以来我就要我们的朋友领您到舍下来,”她对玛里奥说,“可是我老得说好多次这类事儿,人家才帮我办到。”

  她高大漂亮,手势从容,适量地敞胸,刚好露出了她在灯光下变得无与伦比美丽的橙色双肩。她的头发这时一点不带红色,却像如火秋色下无法描绘的枯叶色。

  接着她将玛里奥介绍给她的父亲,这位行了个礼并向他伸出手来。

  男士们分成了三摊,像在自己家里似的随随便便聊着天,像在某种习惯了的圈子里,而有个女性在场就更增加了一分文雅气氛。

  胖子弗莱斯耐在和马朗坦伯爵谈天。弗莱斯耐经常不断到这家屋子里来,加上德·比尔娜夫人对他表示的偏爱,常使她的这些朋友不快乃至生气。他年纪还轻,却已经胖得像个吹涨了的牛肠做的气球娃娃,喘气,浮肿,几乎没有胡子,头上像云雾似的盖着一层隐隐约约的淡色卷发,庸俗,讨厌。对那位少妇说来他肯定只有一种价值,那就是比别人,比谁都千百倍的盲目爱她,这让别人都讨厌,可在她眼中至关重要。旁人给他取了个诨名“海豹。”他结过婚,却从不提出介绍他的妻子到这家子来,人家说她醋劲很大。拉马麻特和马西瓦尤其为他们的女友对这个风箱佬的明显好感表示愤慨,并且忍不住责备她这种该受批评的口味,这种不顾旁人的庸俗爱好。这时,她微笑着回答说:

  “我爱他像爱条忠心的吧儿狗。”

  乔治·德·麻尔特里正和加士东·德·拉马特谈论最新的、还未经微生物学家肯定的发现。

  德·麻尔特里先生以无数精妙的观点展开了他的宏论,小说家拉马特热忱地听着,抱着文人的随和,无所限制地接受对他原始新鲜的任何东西。

  这位上流社会的哲学家长着金发,亚麻色的金发,又瘦又高,裹在一件髋骨上收得紧紧的礼服里。小脑袋从白领子里伸出来,在紧贴额头上的、又平又直的金发下,脸色苍白。

  至于拉马特呢,那位加士东·德·拉马特,他姓氏的贵族标志使他摆上了某些绅士和上流社会的架势,这人主要是个耍笔杆子的人,一个笔下无情、叫人害怕的文人。配备了一副像照相机似的精确迅速的眼光搜集种种形象、态度和举止;还天赋有猎狗嗅觉似的透彻观察力,天生小说家的感觉力;他从早到晚积累职业所需材料。靠着对外形的清晰印象和内幕的本能直觉,有了这两种十分朴实的感觉,就能在他的著作里看不到一点心理分析作家常有的蓄意安排,而是从人类生活片段里提炼出来的气氛,来自生活本身的声、色、面貌和活力。

  他每一本小说的出版都引起社会上的一阵骚动,猜想,既有高兴的也有恼火的,因为人们总以为从中看出了某些几乎被撕破了假面具的人,而且每当他走过一处沙龙就会留下一道痕迹。他还发表了一大本内心回忆录,其中对他许多熟识的男男女女作了完全没有恶意的勾画,可是那种精确直率,使他们十分怨恨。有人为他取了个外号叫“熟人怕”。

  他的内心像个谜,又从不动情,传说他过去曾热恋过一个使他伤心的女人,还说从此他就在别的女人身上搞报复。

  马西瓦和他最能相互了解,尽管这位音乐家的天性十分不同,更开朗、更暴露,也许遭受过的折磨较少,可是明显地更敏感。他获得过两次巨大的成功:一次是一个首先在布鲁塞尔、后在巴黎上演的作品,在巴黎的喜剧歌剧院里受到了热烈欢迎;后来第二个作品一脱稿就被大歌剧院接受演出了,并且被看作是一个超凡出众天才来临的先兆,可是他就此停笔不动,犯了许多当代的艺术家所爱犯的那种早熟的麻痹症。这些人不像他们的先辈那样于光荣中衰志,却是在如花盛开的年纪就处于才尽的威胁之中。拉马特说过:“今天在法国只有流产了的伟人。”

  马西瓦这阵子好像十分钟情于德·比尔娜夫人,圈子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当他用一种倾倒的神气吻她的手时,所有的眼睛都转过来朝着他。

  他问道:

  “我们是不是晚了?”

  她回答说:

  “没有,我们还在等德·格拉维男爵和伯拉加奈侯爵夫人。”

  “啊!真有幸,这位侯爵夫人要来!那么我们今晚就有音乐听了!”

  “希望如此。”

  两位更晚到的来了。因为侯爵夫人是位丰腴的太太,她的个儿就嫌矮了点儿。她祖籍意大利,急性子,深色眼睛,深色睫毛和眉毛,连头发也是深色的,而且如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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