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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孙惠芬歇马山庄-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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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林治帮怎样自我琢磨、折磨,不管闲暇里人们有多少猜测和议论,歇马山庄村民还是没有忘记庄稼人在春天里的主题。留在家里的老男人 们牵了牲口到库区边遛马饮水,因特殊情况不能离开的年轻的男人们则在房前屋后挖土翻地,在院里地里收拾农具晾晒粪土,年富力强有手艺 有力气的泥瓦匠则纷纷收衣打包,准备出发。这时节,正是歇马山庄的人们刚刚从对土地的迷醉中醒悟过来的时候。才几年以前,林治帮还是 一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人,他当小队会计,田边地头走走站站总有脱产的机会,分田到户则一下子显了原形,比庄稼还多的山辣椒细甜谷三 夹菜在地里隆重聚会,使能过日子的村人谁见谁笑。然而笑到秋天人们发现,林治帮并不在家,小年那天一辆小解放拉了一车年货驶过水库大 坝,在上河口林家门口停下,鞭炮米面啤酒搬个不停——那时歇马山庄刚刚兴起喝啤酒,人们知道在歇马山庄外边,在翁古城或更远的什么城 市,有着庄稼人可去赚钱的地方,只要肯去就能赚着大钱。可是,尽管人们对小解放上卸下的东西不无羡慕,却依然以为庄稼人只有种地才是 人间正道,私下里对林治帮并不正眼相看。林治帮第二年带走了几个不愿干农活的小青年,第三年又带走一群。从泥瓦工到包工头,他干了六 年,他用六年时光将歇马山庄山民对土地的认识翻了个个儿,当他不知什么原因一气之下打道回府,民工潮已经滚雪球一样势不可挡。这雪球 荒芜了山庄的土地却芳草萋萋地成长着庄户人的希望。男人们由喝自酿的黄酒改为喝马尿味的啤酒,女人们小花棉袄上套出了质地略差的羊毛 衫。在歇马山庄,一年四季活跃在山里田里的其实只剩三八六部队——女人和老人,而活跃在人们心底里的,却是掩饰不住的热滋滋的过日 子的希望,就像雨天过后歇马山山头上缭绕的白雾,怎么也掩不住山尖明亮的日光。

  月月婚日之后,整个歇马山庄又恢复了惯常的孤寂。男人女人的分手只是风门栓与门轴吱扭一声转响,没有打锣敲鼓,没有难舍难分。走不了 的男人则在田里静静地张望,耐心等待某个时辰,有人在门口高喊,他叔,租一天牲口,之后大摇大摆赶着牲口前去。出民工的人家将家里的 活路留给了不出民工的人家,自然给不出的人家带来零星赚钱的机会。那钱尽管廉价,常常租了牲口配上人,却也多少平和着,粘合着乡下的 日子。然而就在人们无声无息告别的时候,歇马山庄传出一个震梁动谷的消息,前川在歇马镇开理发店的厚庆珠掉进水库灌死了。

  发现庆珠的是水库灌区管理处保卫人员,五十岁未婚的刘青山。他每晚十点早六点,都要沿水库堤坝巡视一遍,这水库保卫人员应尽的职责, 已经成为他多年不动的生活习惯。他先是大步流星走到坝堤东端,而后掬一把水洗头洗脸,洗完后,脖梗儿鸭子戏水似的轻轻一甩时,一个气 球一样圆圆的东西一下撞入他的眼帘。他初始一愣,以为上游谁洗的衣服不小心冲了下来,揉揉眼细看,只见绿色的气球前端飘着一绺黑黑的 头发。刘青山蓦地毛孔起栗,他赶紧返到东侧的树林间劈一枝树杈,而后走入坝边水中,用树杈绞住头发慢慢往外牵引,一张乌紫的脸随之露 出水面,上面沾着粘粘的泥巴。当看清是张女人的脸,从未沾过女人的刘青山本能地撸一把自己刚洗过的头发,忽悠一下,一股压不住的恶心 顺五脏六腑一涌而上。

  买子一早听街上人喊水库里灌死一女子,起初并没在意,一晚的失眠折腾得他脑里像装团浆糊,一股没能畅通的气流在他腰部背部心口来回窜 着堵着。他在街脖上愈发混乱的呼喊声中导引着气流,想也许自己过于敏感,或者太小心眼儿,原本一切都很正常,昨晚实在不该闹小性子让 庆珠自己走山路,当然是她太气着他,也是她见他生气自己挣着要走。当买子躺在那里追忆起那个挣脱了自己的黑长的背影,忽的,一只受惊 的马似的一高蹿起,他三下两下穿上衣服跳下炕,脸都没洗就顺街脖往水库跑去。

  歇马山庄的人们一瞬间就将堤坝东侧的平地围满,几个女人的哭声清亮亮地震撼着山谷。买子蓬头撒野拨开人群,直奔人群中心,当他看见一 具软软的女人体上罩着一层水绿的色彩,他那曾经为这水绿无数次掀动的心窝蓦地蹿到嗓眼儿,他扑嗵一声扑到在尸体旁边,大声叫着庆珠, 你这是怎么了庆珠……

  厚庆珠的爸妈几乎跟买子一同赶到,他们看到是自己女儿,一声没哭出来就气绝倒地。年岁大的女人们这时陷入一阵忙乱,掐人中啃脚跟,呜 嗷喊着叫着。许久,才见两老人喘上一口气。老人醒过来,场上突然间陷入寂静,几个号哭的女人几乎是嘎然而止,突然的寂静衬着买子粗犷 的哭声,一阵阵揪人心肺。

  昨天下晌,林治亮女人从歇马镇街烫头回来,直奔在门口摆弄砖头的买子,说买子你怎么还不结婚呵?再不结婚不怕媳妇飞啦?买子抬头看看 满头羊卷的女人,惊诧地眨着眼没有搭话。林治亮女人吱吱扭扭停了一会,欲言又止欲止又不肯的样子,最后终是憋不住,就坦坦荡荡地说, 买子你可得留心眼儿,我今儿个在庆珠那烫头,看见一些戴墨镜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在那里里出外进,那些人倒不怕,庆珠不是那样人,要知道 那里离镇政府近,要是有些头头常去……

  许是见自己没有说明白,她打个顿后接着说,我今儿个在那坐了仨钟头,就有一个什么镇长的去剪头,庆珠跟人家可亲热呢。镇长刚走,那些 小流氓就来找庆珠岔,说些难听话……

  林治亮女人走后买子骑车一口气儿蹬到镇里理发店,进门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看着庆珠。庆珠见他来旁若无人,继续迎客送客继续干她手中的活 ,直到天黑下来屋里断了客人,才转过身冲买子笑笑,示意帮她关门。两人关门从店里出来,就一直奔向通往歇马山庄的山路。买子一路无话 ,不像以往接她时扯东拉西说个没完。买子故意以不说话的方式让她警觉他在生她的气——生她跟镇长套近乎的气。可是买子无话庆珠也不说 话,好像完全明白买子在想什么故意置之不理。庆珠的置之不理使买子心里的气越来越盛,临到庆珠家前川的岔道时,见庆珠并无下车的意思 ,买子猛蹬一阵超过庆珠在前边挡住她,之后依然一言不发,将庆珠往以往每回都要在那亲近一会儿的小树林拽。庆珠没有强扭,顺从地跟到 小树林,只是脸上始终没有现出平常治气之后的娇嗔和温柔。到了小树林,买子沉着脸,心底因嫉妒和气愤欲火中烧,神情却是异常冷静。他 盯着庆珠长睫毛下阴郁不动的眼睛,盯着她开理发店以来在屋里捂得有些发白的脖颈,想象她一笑起来就如喇叭花一样明媚的脸庞,再加上格 外的亲热是怎样的楚楚动人。买子这么看着想着,心里一阵阵灼疼,像被火苗燎了心尖一样灼疼。这灼疼一点点烧着升腾起来的欲火,使他直 直站着就顺庆珠白皙的领脖解开衣扣。一条饿了多时的狗遇到生肉似的贪婪地将头拱入庆珠怀里,舌尖在两乳间胡乱舔着,正当买子体下一股 潮湿的洪流让他欲猛力掼倒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躯体,另一股湿湿的东西流进他的脖子。他从游移的醉态中惊愣镇定下来,而后抬起头来重新 盯住庆珠。这时,他发现她的目光蓄满委屈和一种难以表达的跟孤傲相近的东西,当他用感觉触到这份孤傲,刚刚被灼疼的心尖再次疼痛起来 。他突然推开庆珠,在呼哧直喘的不平中喊着,厚庆珠你说话呵……

 第三章(3)  
孙惠芬  
 

  这一声喊像广播的开关,一下子真的打开了庆珠的话匣。她一边哭一边说,买子,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买子,一个月前,是你鼓动我到镇上开理 发店,你珍惜我心灵手巧不愿我下地做活,我发誓为你挣钱,为你多病的老母治病,为了这些我在镇上忍受那些地痞流氓欺负,可是你倒好, 看我就是另一种眼光,好像我天天在外边做坏事儿……我实在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买子,你现在变得像电视里的醋罐子。

 
  庆珠说着说着泪没有了,话语清楚而柔和,目光渐渐的有了娇嗔。买子握住庆珠手,说庆珠我爱你,我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我不知道会是这 样,咱不干了,咱马上结婚,回家来干点别的好吗?当买子听到庆珠说出了憋了多少天的话,买子发现,庆珠目光中的娇嗔抽丝一样消失了,她 重新恢复刚才的委屈和孤傲。她的表情几乎呈现一种躲避灾难的冰冷,这种含在庆珠表情里的冰冷蓦地划出一道距离。庆珠缓慢地摇着头,她 的摇头说不上是对买子的做法感到意外,还是在回答买子的话。她没有接上买子的话,倒是过了许久,她才文不对题似是而非的补了一句,你 为什么不是镇长?!

  这句话究竟表达了什么意思买子一无所知。这句话却那样猛烈地撞进买子一直不平的心绪,这句话刚一出口,就被买子阴冷的笑声击个粉碎, 他扔下庆珠扬长而去。

  整整一夜买子火烧火燎辗转反侧,庆珠刺伤他心窝的话长了翅膀的老鹰似的,一整夜里都在他黑暗的屋子里盘旋。在歇马山庄,不管翁姓古姓 厚姓李姓,每一姓氏都有自己的根系家族,都有不下五户以上的堂兄堂弟,那些家族过年请年鬼节送灯,成帮结群声威一家家比着,只有他单 枪匹马形单影只可怜兮兮。买子的父亲程御业是一个脑瓜活络不安于现状的庄稼人,十几岁时,每到夏天,歇马山庄人多地少没活干,村民们 在家闲着下五福,他领妹妹到野地里刈草沤肥,向小队卖工分,当村人发现一车车绿肥拉到公家的粪场,也催促儿女涌向山野,他竟突然停止 刈草,自制鱼竿和鱼钩,到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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