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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来肃反的人要杀你!”董重里没时间委婉了。
“这个该挨千刀的常守义,我活着从没碍过他的事,死了他也没有多少便宜沾,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哩!”麦香不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想到的只是抱怨。
“赶快跑吧,也许还来得及!”董重里越来越紧张。
麦香紧紧盯着傅朗西,等着听他的意见。
傅朗西也不回避了:“你一走,这屋里的人都会完蛋。”
麦香将一缕头发叼在嘴里,一咬牙就有了主意。既然常守义咬定了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主动坦白,即便不能救自己的性命,起码不会殃及傅朗西和董重里。心存感动的董重里更希望傅朗西能挺身而出,麦香能为他做一切,他为什么不能为麦香做一切!以傅朗西的声望,出面做些解释,有可能说服五人小组,挽救麦香,也挽救他人,结束这愈演愈烈的红色恐怖。麦香不让董重里责怪傅朗西。事情明摆在那里,五人小组知道她是傅朗西的妻子,如果他们还信任傅朗西,就会放过她。现在的情况正相反,傅朗西越解释情况就会越糟。麦香要董重里去天井那里等着,自己一会儿就过来。董重里默不作声地穿过白雀园,站到东月门后。身后像有动静,又像没有动静。有动静时像两个人在哭,没动静时像两个人在笑。
圣天门口五零(2 )
焕然一新的麦香出来时,脸上充满迷人的潮红:
“我去去就回,你在家等着,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哩!”
搔首弄姿的麦香不仅让董重里觉得诧异,就连朝夕相处的傅朗西也颇感意外。她身穿的绣花缎面袄子,从样式到花色与常天亮所说鬼魂的穿戴完全一样。“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要多心,是我在闲聊时对梅外婆说,我穿这样的袄子一定很好看,没想到她就请裁缝给我做了一件。不是瞒你,我想等熬过肃反再对你说。”
“常天亮说得那样清楚,你怎么就不记得哩!”
“是你说的,常天亮的鬼话听不得!”
傅朗西要麦香穿上旧衣服去见五人小组。被绣花缎面袄子衬得空前妩媚的麦香哪会答应。
说什么她也不相信,单凭常守义的一句话,自己与傅朗西的夫妻恩爱就会变成天地苍茫。
董重里很茫然。绣花缎面袄子上齐整的叠缝宛如锋利的刃口。麦香在前面走,一个在这条街晃荡多年的女人突然美丽无比,让整条街上的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美丽的麦香一进小教堂,就声明自己这些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幸好有傅朗西的耐心开导,她才明白了许多道理。
五人小组的人说起话来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成立恋爱研究会?”
麦香不怕这种审问:“我没有成立你们说的这个会。”
五人小组的人说:“不要说我们没问的话,我们只想了解你成立恋爱研究会的目的。”
麦香还是否认:“树都没栽,哪来的果子?”
五人小组的人说:“也好,你说说恋爱的目的吧!”
麦香很愿意说恋爱:“哪个做男人的不想娶自己心爱的女人?哪个当女人的不愿意嫁自己心爱的男人?不让人恋爱是不行的,只有让人恋爱,才能真正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依你所说,苏维埃是黄牯卵子皮外的肉,武装割据更是多此一举了?”
五人小组毫不犹豫地让人用绳索勒住麦香的双手押往后山。
麦香慌了,不停地挣扎:
“我还有话要说,你们不能不让我把话说完。”
五人小组不再理睬麦香。半路上,麦香猛然倒地往山下滚。山坡上的荆棘一丛连一丛,绸缎做的袄子经不起这样的折磨,被撕下来的布条挂在荆棘上,宛如一束束开在冬季里的奇花。麦香滚一阵,跑一阵,又滚一阵,又跑一阵。终于还是被押解的人追上来按在地上。在荒草掩盖下,远处的人还以为麦香被痛打了一顿。
押解她的人将拳脚舞得呼呼响,却都砸在旁边的树桩上。最后,麦香让押解她的男人转过身去,自己将身上裸露的白肉,用衣服掩好,才回到小路上。一进作为牢房的草棚,麦香就要求见小曹同志,她说五人小组傲慢轻狂偏听偏信,分不清哪是人话,哪是鬼话,她要向小曹同志反映这些天发生在天门口的种种离奇怪事。自己从小就被卖给别人当童养媳,刚刚熬出头丈夫就被马鹞子杀了,好不容易才同傅朗西结婚,沾的是革命之光,恋的是革命之爱,研的是革命之究,却在一夜之间成了糊里糊涂的革命对象。这种事说是马鹞子做的还有人相信,张主席派小曹同志来,小曹同志派五人小组来,最终连麦香都不得好死,岂不等于太阳从西边出来!
尽情叫喊的麦香很快被人用布条勒住了嘴。
那些人还忿忿地说,多嘴的女人最讨厌。
想同小曹同志说话的麦香,连五人小组的面都没能再见。五人小组也不想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使用酷刑,好言相劝又没有效果,立即行刑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董重里没有去杀人场。五人小组的权力还不足以使他们在各项工作上对董重里发号施令。他们要求董重里去现场督阵,董重里拒绝了。他说:“都是你们决定的事,我就不必去了!”董重里的身体也确实出了毛病。阵风吹过为行刑队准备的那桶酒,刮起来的酒气让他难以忍受,差点将五脏呕出来,先是吐饭,随后吐渣,往后就只有水,最后喷在地上的东西,不是绿的胆汁,就是红的血水。
以常守义为首的三个人全被押到杀人场。常守义第一个被处决,这使他心中掠过一丝得意:活到最后一刻,终于有机会超过杭家,成为天门口的头号英雄。
随后,舒张流畅朴实无华绝不拖泥带水的杭九枫,手起刀落砍向杭天甲。一旁的麦香借力般突然咬断了布条,就像夏季的洪水从天堂倾入西河,用足了力气大骂起来。慌乱之中,麦香骂的是谁,骂了些什么,没有一个人听清。杭九枫收起大刀,再次跪在杭天甲面前,不间断地磕了一串头。天上的蛾眉月弯成一把柯刀,嚓嚓有声地不断砍碎那些耸立与铺陈的云彩。
那个手持矛子的男人还在犹豫:“我怕漂亮女人!”
五人小组厉声斥责:“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自知死到临头的麦香,骂得更凶了。
“难怪女人有上下两张嘴,若是光有上面一张嘴,莫说让男人喜欢,要想不让男人用耳光扇死都难!”
听到杭九枫的声音,五人小组马上要他来行刑。
“不行,杭家有家规,不能用利器惩罚女人。”
圣天门口五零(3 )
“去吧,和死人恋爱去吧!”
杭九枫的话惹怒了五人小组。戴眼镜的负责人从杭九枫手里夺过大刀,蛾眉弯月一样的弧光一闪,那颗长满秀发的头颅顿时成了下山兔子,顺着山坡滚得无影无踪。麦香终于不再骂了,骂人的变成了五人小组,那些莫名其妙的愤怒全都针对着杭九枫,他们再也不会让杭九枫执行行刑任务了。
麦香人头落地那一刻,傅朗西突然脸色青紫喘不过气来。梅外婆将他的头抱在怀里,窝起空心掌,在他瘦弱的后背上用力拍了一百多下,雪柠和杨桃也学着梅外婆的样子分别拍了相同的次数。傅朗西的脸色时好时坏,梅外婆明白他是被心里的话憋成这个样子,就让他趴在水井旁,把头伸进井口,将那些不想留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经过梅外婆的指点,傅朗西终于喘过气来。傅朗西说麦香死得太冤。最让傅朗西伤心的是,恍惚之中,他听见麦香临死时,大骂自己绝情寡义,全然不顾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古训,连马鹞子都不如,马鹞子逃命时还记得带上老婆孩子。这些骂得火星四溅的话,不像是麦香为保全傅朗西而奉献的最后的苦肉计。傅朗西认为,麦香是真的在骂!真的在恨!离开杀人场后秘密来到白雀园的杭九枫说情况并非如此。
人头落地时,麦香还在喊:“傅先生,我爱死你了!”
在说这句话之前,麦香曾劝杭九枫,可以从自己的头上割下那盘让阿彩羡慕不已的纠巴,有机会带到武汉去,请人做一副假发送给阿彩。杭九枫照她说的做了,还将割下来的纠巴摊在傅朗西面前,问他要不要留下作为念想。傅朗西表示不要,杭九枫便拿上麦香的纠巴,用香肥皂和溪水洗净上面的血迹,妥善地保管起来。
圣天门口五一(1 )
孝宗皇帝名刘赞,登基却被梁冀篡,桓帝坐位除暴乱。孝宗皇后梁冀姑,孝宗皇帝是妹夫,丈夫受的女婿禄,又想篡位坐皇都,惹得刀下切人肉。汉朝二十零六代,昭烈父子刘禅在,不算无道江山败。灵帝接位天下乱,杀的杀来篡的篡,年年都在征凶叛。四方八面都讨战,吵得天覆地又翻,无非百姓受灾难。灵帝登基十二岁,满朝文武奸雄辈,二十二年董卓废。
献帝却把灵帝换,天下诸侯征又叛,孙坚夺玉玺,天下英雄散,王允定计献貂蝉。董卓方才死,李郭汜又作乱,长安四寇方才灭,奸雄曹操旁边站,皇帝抡得轮流转,许田射鹿令人叹。杀皇后,斩伏完,把个女儿不上算,三十三年曹丕篡,可怜献帝天下断。杀了天门口的三个领头人,五人小组毫不拖泥带水,用管团长的两个连,将独立大队一中队和二中队的全体官兵押解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山沟里杀掉了。
就在这时候,杭九枫突然离开了天门口。
一起出走的还有阿彩,以及一直由杭九枫率领的敢死队。
这次行动的时机选择得特别好。
在国民政府中属于罗田县管辖的匡河与石桥铺两地,被苏维埃政权归划到紧靠本县县城的五区。因为是刚刚扩充进来的新区,民众对肃反杀人太多不仅不满,还闹出一连串事件。先是联名具保,要求释放被政治保卫局拘押的人,接着又将赶去劝说的小曹同志围起来,下了他们的武器。对一中队和二中队集体行刑刚结束,所有在天门口肃反的人奉命紧急驰援,五人小组中只留下自称为欧阳大姐的女人。
欧阳大姐被腹中胎儿弄得成天呕吐不止,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