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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峰微微一惊,道:“你扮薛神医,那怎么扮得?”阿朱
道:“他天天跟我见面,说话最多,他的模样神态我看得最熟,
而且只有他时常跟我单独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假装晕倒,他
来给我搭脉,我反手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脉门。他动弹不得,
只好由我摆布。”
乔峰不禁好笑,心想:“这薛神医只顾治病,哪想到这小
鬼头有诈。”
阿朱道:“我点了他的穴道,除下他的衣衫鞋袜。我的点
穴功夫不高明,生怕他自己冲开穴道,于是撕了被单,再将
他手脚都绑了起来,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他,有人从窗
外看见,只道我在蒙头大睡,谁也不会疑心。我穿上他的衣
衫鞋帽,在脸上堆起皱纹,便有七分像了。只是缺一把胡子。”
乔峰道:“嗯,薛神医的胡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
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终究是用真的好。”乔峰奇道:“用真
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从他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
将他的胡子剃了下来,一根根都黏在我脸上,颜色模样,没
半点不对。薛神医心里定是气得要命,可是他有什么法子?他
治我伤势,非出本心。我剃他胡子,也算不得是恩将仇报。何
况他剃了胡子之后,似乎年轻了十多岁,相貌英俊得多了。”
说到这里,两人相对大笑。
阿朱笑着续道:“我扮了薛神医,大模大样的走出聚贤庄,
当然谁也不敢问什么话,我叫人备了马,取了银子,这就走
啦。离庄三十里,我扯去胡子,变成个年轻小伙子。那些人
总得到第二天早晨,才会发觉。可是我一路上改装,他们自
是寻我不着。”
乔峰鼓掌道:“妙极!妙极!”突然之间,想起在少林寺
菩提院的铜镜之中,又忽起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当日在少
林寺时更加强烈,沉吟道:“你转过身来,给我瞧瞧。”阿朱
不明他用意,依言转身。
乔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阿朱脸上一红,眼色温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
冷。”
乔峰见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时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
住了她手腕,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
来。”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乔峰道:
“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
原来这时他恍然想起,那日在无锡赶去相救丐帮众兄弟,
在道上曾见到一人的背影,当时未曾在意,直至在菩提院铜
镜中见到自己背影,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
是一般无异,那股不安之感,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浑
不知为了何事。
他那日赶去相救丐帮群雄,到达之时,众人已然脱险,人
人都说不久之前曾和他相见。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
信。当时他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
种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连日常相见的白世镜、吴长老等
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一见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
的背影,前后一加印证,登时恍然。虽然此时阿朱身上未有
棉花垫塞,这瘦小娇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伟的模样大不相同,
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
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罢,我只好招认
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
说了。
乔峰放开她手腕,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甚么用
意?”
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从西夏人手
里救了我和阿碧,我两个都好生感激。我又见那些叫化子待
你这样不好,心想乔装了你,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
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又道:“哪知他们在
聚贤庄上,仍然对你这般狠毒,全不记得旧日的恩义。”
乔峰脸色越来越是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何冒充了我
去杀我父母?为何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
阿朱跳了起来,叫道:“哪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
杀了你师父?”
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
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他说到这里,右掌微微抬起,脸
上布满了杀气,只要她对答稍有不善,这一掌落将下去,便
有十个阿朱,也登时毙了。
阿朱见他满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心中十分害怕,不
自禁的退了两步。只要再退两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乔峰厉声道:“站着,别动!”
阿朱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颤声道:“我没……杀你
父母,没……没杀你师父。你师父这么大……大的本事,我
怎能杀得了他?”
她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立时
知道是错怪了她,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出,抓住她肩头,拉着
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不错,我师父不
是你杀的。”他师父玄苦大师是玄慈、玄寂、玄难诸高僧的师
兄弟,武功造诣,已达当世第一流境界。他所以逝世,并非
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伤,乃是被极厉害的掌力震碎脏
腑。阿朱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倘若她内力能
震死玄苦大师,那么玄慈这一记大金刚掌,也决不会震得她
九死一生了。
阿朱破涕为笑,拍了拍胸口,说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
你这人说话也太没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杀你师父,在聚贤庄
上还不助你大杀那些坏蛋么?”
乔峰见她轻嗔薄怒,心下歉然,说道:“这些日子来,我
神思不定,胡言乱语,姑娘莫怪。”
阿朱笑道:“谁来怪你啊?要是我怪你,我就不跟你说话
了。”随即收起笑容,柔声道:“乔大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
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怪你的。”
乔峰摇摇头,淡然道:“我虽然救过你,那也不必放在心
上。”皱起眉头,呆呆出神,忽问:“阿朱,你这乔装易容之
术,是谁传给你的?你师父是不是另有弟子?”阿朱摇头道:
“没人教的。我从小喜欢扮作别人样子玩儿,越是学得多,便
越扮得像,这哪里有什么师父?难道玩儿也要拜师父么?”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可真奇怪了,世上居然另有一
人,和我相貌十分相像,以致我师父误认是我。”阿朱道:
“既然有此线索,那便容易了。咱们去找到这个人来,拷打逼
问他便是。”乔峰道:“不错,只是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这
个人,实在艰难之极。多半他也跟你一样,也有乔装易容的
好本事。”
他走近山壁,凝视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刻在
石上的到底是些什么字,但左看右瞧,一个字也辨认不出,说
道:“我要去找智光大师,问他这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不查明此事,寝食难安。”
阿朱道:“就怕他不肯说。”乔峰道:“他多半不肯说,但
硬逼软求,总是要他说了,我才罢休。”阿朱沉吟道:“智光
大师好像很硬气,很不怕死,硬逼软逼,只怕都不管用。还
是……”乔峰点头道:“不错,还是去问赵钱孙的好。嗯,这
赵钱孙多半也是宁死不屈,但要对付他,我倒有法子。”
他说到这里,向身旁的深渊望了一眼,道:“我想下去瞧
瞧。”阿朱吓了一跳,向那云封雾绕的谷口瞧了两眼,走远了
几步,生怕一不小心便摔了下去,说道:“不,不!你千万别
下去。下去有什么好瞧的?”乔峰道:“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
丹人,这件事始终在我心头盘旋不休。我要下去查个明白,看
看那个契丹人的尸体。”阿朱道:“那人摔下去已有三十年了,
早只剩下几根白骨,还能看到什么?”乔峰道:“我便是要去
瞧瞧他的白骨。我想,他如果真是我亲生父亲,便得将他尸
骨捡上来,好好安葬。”
阿朱尖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仁慈侠义,怎能是残
暴恶毒的契丹人后裔。”
乔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天一晚,明天这时候我还没上
来,你便不用等了。”
阿朱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乔大爷,你别
下去!”
乔峰心肠甚硬,丝毫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说道:“聚贤
庄上这许多英雄好汉都打我不死。难道这区区山谷,便能要
了我的命么?”
阿朱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只得道:“下面说不定有很多
毒蛇、毒虫,或者是什么凶恶的怪物。”
乔峰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有怪物,那最
好不过了,我捉了上来给你玩儿。”他向谷口四周眺望,要找
一处勉强可以下足的山崖,盘旋下谷。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向南驰来,
听声音总有二十余骑。乔峰当即快步绕过山坡,向马蹄声来
处望去。他身在高处,只见这二十余骑一色的黄衣黄甲,都
是大宋官兵,排成一列,沿着下面高坡的山道奔来。
乔峰看清楚了来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他和阿朱处身所
在,正是从塞外进关的要道,当年中原群雄择定于此处伏击
契丹武士,便是为此。心想此处是边防险地,大宋官兵见到
面生之人在此逗留,多半要盘查结问,还是避开了,免得麻
烦。回到原处,拉着阿珠往大石后一躲,道:“是大宋官兵!”
过不多时,那二十余骑官兵驰上岭来。乔峰躲在山石之
后,已见到为首的一个军官,不禁颇有感触:“当年汪帮主、
智光大师,赵钱孙等人,多半也是在这块大石之后埋伏,如
此瞧着契丹众武士驰上岭岩。今日峰岩依然,当年宋辽双方
的武士,却大都化作白骨了。”
正自出神,忽所得两声小孩的哭叫,乔峰大吃一惊,如
入梦境:“怎么又有了小孩?”跟着又听得几个妇女的尖叫声
音。
他伸首外张,看清楚了那些大宋官兵,每人马上大都还
掳掠了一个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