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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不由大为不快,冷冷的道:“在你心
目中,南朝是比辽国更为要紧了?你是宁可忠于南朝,不肯
忠于我大辽?”
萧峰拜伏于地,说道:“陛下明鉴。萧峰是契丹人,自是
忠于大辽。大辽若有危难,萧峰赴汤蹈火,尽忠报国,万死
不辞。”
耶律洪基道:“赵煦这小子已萌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常
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如不先发制人,说
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你说甚么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
是我要你为国统兵,你却不奉命?”
萧峰道:“臣平生杀人多了,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求陛
下许臣辞官,隐居山林。”
耶律洪基听他说要辞官,更是愤怒,心中立时生出杀意,
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斫将下去,但随即转念:“此人
武功厉害,我一刀斫他不死,势必为他所害。何况昔日他于
我有平乱大功,又和我有结义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杀功
臣,究竟于恩义有亏。”当下长叹一声,手离刀柄,说道:
“你我所见不同,一时也难以勉强,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望你
能回心转意,拜命南征。”
萧峰虽拜伏于地,但身侧之人便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
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心起杀人之
念?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说下去,越说越僵,难免翻脸,当
即说道:“遵旨!”站起身来,牵过耶律洪基的坐骑。
耶律洪基一言不发,一跃上马,疾驰而去。先前君臣并
骑南行,北归时却是一先一后,相距里许。萧峰知道耶律洪
基对己已生疑忌,倘若跟随太近,既令他心中不安,而他提
及南征之事,又不能不答,索性远远堕后。
回到南京城中,萧峰请辽帝驻跸南院大王王府。耶律洪
基笑道:“我不来打扰你啦,你清静下来,细想这中间的祸福
利害。我自回御营下榻。”当下萧峰恭送耶律洪基回御营。
耶律洪基从上京携来大批宝刀利剑、骏马美女,赏赐于
他。萧峰谢恩,领回王府。
萧峰甚少亲理政务,文物书籍,更是不喜,因此王府中
也没甚么书房,平时便在大厅中和诸将坐地,传酒而饮,割
肉而食,不失当年与群丐纵饮的豪习。契丹诸将在大漠毡帐
中本来也是这般,见大王随和豪迈,遇下亲厚,尽皆欢喜。
此刻萧峰从御营归来,天时已晚,踏进大厅,只见牛油
大烛火光摇曳之下,虎皮上伏着一个紫衫少女,正是阿紫。
她听得脚步声响,一跃而起,扑过去搂着萧峰的脖子,瞧
着他眼睛,问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为甚么一脸都是不
开心的样子?”萧峰摇了摇头,道:“我是为了别的事。阿紫,
你来了,我很高兴。在这世界上,我就只挂念你一个人,怕
你遭到甚么危难。你回到了我身边,眼睛又治好了,我就甚
么也没牵挂了。”
阿紫笑道:“姊夫,我不但眼睛好了,皇帝还封了我做公
主,你很开心么?”萧峰道:“封不封公主,小阿紫还是小阿
紫。皇上刚才又升我的官,唉!”说着一声长叹,提过一只牛
皮袋子,拔去塞子,喝了两大口酒。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
皮袋,萧峰兴到即喝,也不须人侍候。阿紫笑道:“恭喜姊夫,
你又升了官啦!”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封我为宋王、平南大元帅,
要我统兵去攻打南朝。你想,这征战一起,要杀多少官兵百
姓?我不肯拜命,皇上为此着恼。”
阿紫道:“姊夫,你又来古怪啦。我听人说,你在聚贤庄
上曾杀了无数中原武林中的豪杰,也不见你叹一口气,中原
武林那些蛮子欺侮得你这等厉害,今日好容易皇上让你吐气
扬眉,叫你率领大军,将这些家伙尽数杀了,你怎么反而不
喜欢啦?”
萧峰举起皮袋喝了一大口酒,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当
日我和你姊姊二人受人围攻,若不奋战,便被人乱刀分尸,那
是出于无奈。当日给我杀了的人中,有不少是我的好朋友,事
后想来,心中难过得很。”
阿紫道:“啊。我知道啦,当年你是为了阿朱,这才杀人。
那么现下我请你为我去杀那些南朝蛮子,好不好呢?”
萧峰瞪了她一眼,怫然道:“人命大事,在你口中说来,
却如是宰牛杀羊一般。你爹爹虽是大理国人,妈妈却是南朝
宋人。”
阿紫嘟起了嘴,转过了身,道:“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
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及不上一个不
在人世的阿朱。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
早知如此……我………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你………你
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萧峰听她话中大有幽怨之意,不由得怦然心惊,想起她
当年发射毒针暗算自己,便是为要自己长陪在她身边,说道:
“阿紫,你年纪小,就只顽皮淘气,不懂大人的事……”阿紫
抢着道:“甚么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啦。你答应姊姊
照顾我,你……你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可是……可是
你几时照顾到我的心事了?你从来就不理会我心中想甚么。”
萧峰越听越惊,不敢接口。
阿紫转背了身子,续道:“那时候我眼睛瞎了,知道你决
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来跟你亲近。现下我眼睛好了,你仍不
来睬我。我……我甚么地方不及阿朱了?相貌没她好看么?人
没她聪明么?只不过她已经死了,你就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我
……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你也就会像想念阿朱
的一般的念着我……”
她说到伤心处,突然一转身,扑在萧峰怀里,大哭起来。
萧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甚么才好。
阿紫呜咽一阵,又道:“我怎么是小孩子?在那小桥边的
大雷雨之夜,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这么伤心,我心中
就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心中说:‘你不用这么难受。你没了阿
朱,我也会像阿朱这样,真心真意的待你好。’我打定了主意,
我一辈子要跟着你。可是你又偏偏不许,于是我心中说:‘好
罢,你不许我跟着你,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由我摆布,
叫你一辈子跟着我。’”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旧事,那也不用提了。”
阿紫叫道:“怎么是旧事?在我心里,就永远和今天的事
一样新鲜。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就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
萧峰轻轻抚摩阿紫的秀发,低声道:“阿紫,我年纪大了
你一倍有余,只能像叔叔、哥哥这般的照顾你。我这一生只
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就是你的姊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
能代替阿朱,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哪一个女子,皇上赐给
我一百多名美女,我从来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我关怀你,全
是为了阿朱。”
阿紫又气又恼,突然伸起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
一记巴掌。萧峰若要闪避,这一掌如何能击到他脸上?只是
见阿紫气得脸色惨白,全身发颤,目光中流露出凄苦之色,看
了好生难受,终于不忍避开她这一掌。
阿紫一掌打过,好生后悔,叫道:“姊夫,是我不好,你
……你打还我,打还我!”
萧峰道:“这不是孩子气么?阿紫,世上没甚么大不了的
事,用不着这么伤心!你的眼色为甚么这样悲伤?姊夫是个
粗鲁汉子,你老是陪伴着我,叫你心里不痛快!”
阿紫道:“我眼光中老是现出悲伤难过的神气,是不是?
唉,都是那丑八怪累了我。”萧峰问道:“甚么那丑八怪累了
你?”阿紫道:“我这对眼睛,是那个丑八怪、铁头人给我的。”
萧峰一时未能明白,问道:“丑八怪?铁头人?”阿紫道:“那
个丐帮帮主庄聚贤,你道是谁?说出来当真教人笑破了肚皮,
竟然便是那个给我套了一个铁面具的游坦之。就是那聚贤庄
二庄主游驹的儿子,曾用石灰撒过你眼睛的。也不知他从甚
么地方学来了一些古怪武功,一直跟在我身旁,拚命讨我欢
心。我可给他骗得苦了。那时我眼睛瞎了,又没旁人依靠,只
好庄公子长、庄公子短的叫他。现下想来,真是羞愧得要命。”
萧峰奇道:“原来那丐帮的庄帮主,便是受你作弄的铁丑,
难怪他脸上伤痕累累,想是揭去铁套时弄伤了脸皮。这铁丑
便是游坦之吗?唉,你可真也太胡闹了,欺侮得人家这个样
子。这人不念旧恶,好好待你,也算难得。”
阿紫冷笑道:“哼,甚么难得?他哪里安好心了?只想哄
得我嫁了给他。”
萧峰想起当日在少室山上的情景,游坦之凝视阿紫的目
光之中,依稀是孕育深情,只是当时没加留心,便道:“你得
知真相,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挖了他的眼睛?”阿紫摇头道:
“不是,我没杀他,这对眼睛是他自愿给我的。”萧峰更加不
懂了,问道:“他为甚么肯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给你?”
阿紫道:“这人傻里傻气的。我和他到了缥缈峰灵鹫宫里,
寻到了你的把弟虚竹子,请他给我治眼。虚竹子找了医书来
看了半天,说道必须用新鲜的活人眼睛换上才成。灵鹫宫中
个个是虚竹子的下属,我既求他换眼,便不能挖那些女人的
眼睛。我叫游坦之到山下去掳一个人来。这家伙却哭了起来,
说道我治好眼睛,看到他真面目,便不会再理他了。我说不
会不理他,他总是不信。哪知道他竟拿了尖刀,去找虚竹子,
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换给我。虚竹子说甚么也不肯答允。那铁
头人便用刀子在他自己身上、脸上划了几刀,说道虚竹子倘
若不肯,他立即自杀。虚竹子无奈,只好将他的眼睛给我换
上。”
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来,似是一件稀松寻常之事,但萧
峰听入耳中,只觉其中的可畏可怖,较之生平种种惊心动魄
的凶杀斗殴,实尤有过之。他双手发颤,拍的一声,掷去了
手中酒袋,说道:“阿紫,是游坦之心甘情愿的将眼睛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