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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
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不
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脸色,胸口蓦地感
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
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
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
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
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萧峰上马。阿紫也乘了
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然
拿到萧峰,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忭之意。但听得铁甲锵
锵,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却无半句欢呼之
声。
一行人经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萧峰纵马上桥。阿
紫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登,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
河中。萧峰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
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水性之
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了,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
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头却又怅怅,
大声道:“阿紫,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
投河自尽?”
众将士听萧峰如此说,又见阿紫沉入水中之后不再冒起,
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阿紫是寻死
也好,逃走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见
河中全无动静,又都随着萧峰前行。
五十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
到得王府,耶律洪基不和萧峰相见,下令御营都指挥使
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萧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
得住?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
他手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
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
围了四圈,萧峰在铁笼中如有异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
笼中,任他气力再大,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
笼而出。王府之外,更有一队亲兵严密守卫。耶律洪基将原
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以防他们忠于萧峰,作
乱图救。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干上,咬牙忍受腹中之痛,也无余暇
多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到第二日晚间,毒药的药性慢慢
消失,剧痛才减。萧峰力气渐复,但处此情境,却又如何能
够脱困?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
过不少,难道我萧峰一世豪杰,就真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好
在众亲兵敬他英雄,看守虽绝不松懈,但好酒好饭管待,礼
数不缺。萧峰放怀痛饮,数日后铁笼旁酒坛堆积。
耶律洪基始终不来瞧他,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来好
言相劝,说道皇上宽宏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
萧峰悔罪求饶。萧峰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
的斟酒而饮。
如此过了月余,那四名说客竟毫不厌烦,每日里只是搬
弄陈腔滥调,翻来覆去的说个不停,说甚么“皇上待萧大王
恩德如山,你只有听皇上的话,才有生路”,甚么“皇上神武,
明见万里之外,远瞩百代之后,圣天子宸断是万万不会错的,
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等等。这些说客显然明
知决计劝不转萧峰,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
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
妈妈地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有蹊跷!”沉思半晌,突然想起:
“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不相干的人
将我稳住在这里。我明明已无反抗之力,他随时可以杀我,又
何必费这般心思?”
萧峰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
心服,他亲自提兵南下,取了大宋的江山,然后到我面前来
夸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刚强,一怒之下,绝食自尽,是以
派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对我胡说八道。”
他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置身度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
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
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之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大劫无
可挽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
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萧峰突然问道:“咱们契
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吗?”四名说客愕然相顾,默然半晌。
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
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萧峰点头道:“原来大军尚未
出发,不知哪一天是黄道吉日?”四名说客互使眼色。一个道:
“咱们是小吏下僚,不得与闻军情。”另一个道:“只须萧大王
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
萧峰哼了一声,便不再问,心想:“皇上倘若势如破竹,
取了大宋,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但如败军而归,没面目见
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
盼他败阵?嘿嘿,萧峰啊萧峰,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罢!”
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萧峰
的众亲兵老是听着他们的陈腔滥调,早就腻了,一见四人来
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一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
逃之意,监视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说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
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
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
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萧峰定睛一
看,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
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粘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
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却是樱口端鼻
的俏丽之态,正是阿紫。只听她压低嗓子,含含糊糊的道:
“皇上的话,那永远是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
有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
读上几遍罢。”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萧峰。
其时天色已渐昏暗,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
烛光。萧峰借着烛光,向那纸上瞧去,只见上面写着八个细
字:“大援已到,今晚脱险。”萧峰哼的一声,摇了摇头。阿
紫说道:“咱们这次发兵,军马可真不少,士强马壮,自然是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休得担忧。”萧峰道:“我就是为了
不愿多伤生灵,皇上才将我囚禁。”阿紫道:“要打胜仗,靠
的是神机妙算,岂在多所杀伤。”
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时,见那三人或摇折扇,或举
大袖,遮遮掩掩的,不以面目示人,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
了。萧峰叹了口气,道:“你们一番好意,我也甚是感激,不
过敌人防守严密,攻城掠地,殊无把握……”
话犹未了,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毒蛇!毒蛇!哪
里来的这许多蛇!”只见厅门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
昂首吐舌,蜿蜒而进,厅中登时大乱。萧峰心中一动:“瞧这
些毒蛇的阵势,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
众亲兵提起长矛、腰刀,纷纷拍打。亲兵的管带叫道:
“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违令者斩!”这管带极
是机警,见群蛇来得怪异,只怕一乱之下,萧峰乘机脱逃。围
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动,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中的
萧峰,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蛇儿游得近
了,自是提起长矛拍打。
正乱间,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
快来救火!”那管带喝道:“凯虎儿,去禀报指挥使大人,是
否将萧大人移走!”凯虎儿是名百夫长,应声转身,正要奔出,
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若
有人劫狱,先将萧峰一矛刺死。”正是御营都指挥使。他手提
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厅口。
突然间青影一闪,有人将一条青色小蛇掷向他的面门。那
指挥使举刀去格,却听得嗤嗤之声不绝,有人射出暗器,大
厅中烛火全灭,登时漆黑一团。那指挥使“啊”的一声大叫,
身中暗器,向后便倒。
阿紫从袖中取出宝刀,伸进铁笼,喀喀喀几声,砍断了
萧峰铁镣上的铁链。萧峰心想:“这兽笼的钢栏极粗极坚,只
怕再锋利的宝刀一时也难以砍斩。”便在此时,忽觉脚下的土
地突然陷了下去。阿紫在铁笼外低声道:“从地道逃走!”跟
着萧峰双足被地底下伸上来的一双手握住,向下一拉,身子
已被扯了下去,却原来大理国的钻地能手华赫艮到了。他以
十余日的功夫,打了一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
华赫艮拉着萧峰,从地道内倒爬出来,爬行之速,真如
在地面行走一般,顷刻间爬出百余丈,扶着萧峰站起身来,从
洞中钻了出去。只见洞口三个人满脸喜色的爬将上来,竟是
段誉、范骅、和巴天石。段誉叫道:“大哥!”扑上抱住萧峰。
萧峰哈哈一笑,道:“久闻华司徒神技,今日亲试,佩服
佩服。”
华赫艮喜道:“得蒙萧大王金口一赞,实是小人生平第一
荣华!”
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四下里都是辽兵喧哗叫喊之声。
但听得有人吹着号角,骑马从屋外驰过大声叫道:“敌人攻打
东门,御营亲兵驻守原地,不得擅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