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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我了,我得去啦!刚才的话,小姐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婢
子还想服侍你几年呢。”那少女道:“你放心好啦。我怎会害
你?”小茗告别而去。段誉见她目光中流露恐惧的神气,心想:
“王夫人杀人如草芥,确是令人魂飞魄散。”
那少女缓步走到青石凳前,轻轻巧巧的坐了下来,却并
不叫段誉也坐。段誉自然不敢贸然坐在她的身旁,但见一株
白茶和她相距甚近,两株离得略远,美人名花,当真相得益
彰,叹道:“‘名花倾国两相欢’,不及,不及。当年李太白
以芍药比喻杨贵妃之美,他若有福见到小姐,就知道花朵虽
美,然而无娇嗔,无软语,无喜笑,无忧思,那是万万不及
了。”
那少女幽幽的道:“你不停的说我很美,我也不知真不
真。”
段誉大为奇怪,说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于
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如姑娘这般惊世绝艳?想是你一生之中
听到赞美的话太多,也听得厌了。”
那少女缓缓摇头,目光中露出了寂寞之意,说道:“从来
没人对我说美还是不美。这曼陀山庄之中,除了我妈之外,都
是婢女仆妇。她们只知道我是小姐,谁来管我是美是丑?”段
誉道:“那么外面的人呢?”那少女道:“什么外面的人?”段
誉道:“你到外面去,别人见到你这天仙般的美女,难道不惊
喜赞叹、低头膜拜吗?”那少女道:“我从来不到外边去,到
外边去干什么?妈妈也不许我出去。我到姑妈家的‘还施水
阁’去看看,也遇不上什么外人,不过是他的几个朋友邓大
哥、公冶二哥、包三哥、风四哥他们,他们……又不像你这
般呆头呆脑的。”说着微微一笑。
段誉道:“难道慕容公子……他也从来不说你很美吗?”
那少女慢慢的低下了头,只听得瑟的一下极轻极轻的声
响,跟着又是这么一声,几滴眼泪滴在地下的青草上,晶莹
生光,便如是清晨的露珠。
段誉不敢再问,也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
过了好一会,那少女轻叹一声,说道:“他……他是很忙
的,一年到头,从早到晚,没什么空闲的时候。他和我在一
起时,不是跟我谈论武功,便是谈论国家大事。我……我讨
厌武功。”
段誉一拍大腿,叫道:“不错,不错,我也讨厌武功。我
伯父和我爹爹叫我学武,我说什么也不学,宁可偷偷的逃了
出来。”
那少女一声长叹,说道:“我为了要时时见他,虽然讨厌
武功,但看了拳经刀谱,还是牢牢记在心中,他有什么地方
不明白,我就好说给他听。不过我自己却是不学的。女孩儿
家抡刀使棒,总是不雅……”段誉打从心底里赞出来:“是啊,
是啊!像你这样天下无双的美人儿,怎能跟人动手动脚,那
太也不成话了。啊哟……”他突然想到,这句话可得罪了自
己母亲。那少女却没留心他说些什么,续道:“那些历代帝皇
将相,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的事,我实在不愿知道。可
是他最爱谈这些,我只好去看这些书,说给他听。”
段誉奇道:“为什么要你看了说给他听,他自己不会看
么?”那少女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道他是瞎子么?他不识
字么?”段誉忙道:“不,不!我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好
不好?”他话是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一酸。
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他是我表哥。这庄子中,除了
姑妈、姑丈和表哥外,很少有旁人来。但自从我姑丈去世之
后,我妈跟姑妈吵翻了。我妈连表哥也不许来。我也不知他
是不是天下最好的人。天下的好人坏人,我谁也见不到。”段
誉道:“怎不问你爹爹?”
那少女道:“我爹爹早故世了,我没生下来,他就已故世
了,我……我从来没见过他一面。”说着眼圈儿一红,又是泫
然欲涕。
段誉道:“嗯,你姑妈是你爹爹的姊姊,你姑丈是你姑妈
的丈夫,他……他……他是你姑妈的儿子。”那少女笑了出来,
说道:“瞧你这般傻里傻气的。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他是我的
表哥。”
段誉见逗引得她笑了,甚是高兴,说道:“啊,我知道了,
想是你表哥很忙,没功夫看书,因此你就代他看。”那少女道: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另外还有原因的。我问你,少林寺的和
尚们,为什么冤枉我表哥杀了他们少林派的人?”
段誉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带着一滴泪珠,心想:“前人
云:‘梨花一枝春带雨’,以此比拟美人之哭泣。可是梨花美
则美矣,梨树却太过臃肿,而且雨后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
泪水,又未免伤心过分。只有像王姑娘这么,山茶朝露,那
才美了。”
那少女等了一会,见他始终不答,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
一推,道:“你怎么了?”段誉全身一震,跳起身来,叫道:
“啊哟!”那少女给他吓了一跳,道:“怎么?”段誉满脸通红,
道:“你手指在我手背上一推,我好像给你点了穴道。”
那少女睁着圆圆的眼睛,不知他在说笑,说道:“这边手
上没有穴道的。‘液门’、‘中渚’、‘阳池’三穴都在掌缘,
‘前豁’、‘养老’两穴近手腕了,离得更远。”她说着伸出自
己手背来比划。
段誉见到她左手食指如一根葱管,点在右手雪白娇嫩的
手背之上,突觉喉头干燥,头脑中一阵晕眩,问道:“姑……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微笑道:“你这人真是古里古怪的。好,说给你知
道也不打紧。反正我就不说,阿珠、阿碧这两个丫头也会说
的。”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背上画了三个字:“王语嫣”。
段誉叫道:“妙极!妙极!语笑嫣然,和蔼可亲。”心想:
“我把话说在头里,倘若她跟她妈妈一样,说得好端端的,突
然也板起脸孔,叫我去种花,那就跟她的名字不合了。”
王语嫣微笑道:“名字总是取得好听些的。史上那些大奸
大恶之辈,名字也是挺美的。曹操不见得有什么德操,朱全
忠更是大大的不忠。你叫段誉,你的名誉很好么?只怕有点
儿沽名……”段誉接口道:“……钓誉!”两人同声大笑起来。
王语嫣秀美的面庞之上,本来总是隐隐带着一丝忧色,这
时纵声大笑,欢乐之际,更增娇丽。段誉心想:“我若能一辈
子逗引你喜笑颜开,此生复有何求?”
不料她只欢喜得片刻,眼光中又出现了那朦朦胧胧的忧
思,轻轻的道:“他……他老是一本正经的,从来不跟我说这
些无聊的事。唉!燕国,燕国,就真那么重要么?”
“燕国,燕国”这四个字钻入段誉耳中,陡然之间,许多
本来零零碎碎的字眼,都串连在一起了:“慕容氏”、“燕子
坞”、“参合庄”、“燕国”……脱口而出:“这位慕容公子,是
五胡乱华时鲜卑人慕容氏的后代?他是胡人,不是中国人?”
王语嫣点头道:“是的,他是燕国慕容氏的旧王孙。可是
已隔了这几百年,又何必还念念不忘的记着祖宗旧事?他想
做胡人,不做中国人,连中国字也不想识,中国书也不想读。
可是啊,我就瞧不出中国书有什么不好。有一次我说:‘表哥,
你说中国书不好,那有什么鲜卑字的书,我倒想瞧瞧。’他听
了就大大生气,因为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鲜卑字的书。”
她微微抬起头,望着远处缓缓浮动的白云,柔声道:“他
……他比我大十岁,一直当我是他的小妹妹,以为我除了读
书、除了记书上的武功之外,什么也不懂。他一直不知道,我
读书是为他读的,记忆武功也是为他记的。若不是为了他,我
宁可养些小鸡儿玩玩,或者是弹弹琴,写写字。”
段誉颤声道:“他当真一点也不知你……你对他这么好?”
王语嫣道:“我对他好,他当然知道。他待我也是很好的。
可是……可是,咱俩就像同胞兄妹一般,他除了正经事情之
外,从来不跟我说别的。从来不跟我说起,他有什么心思。也
从来不问我,我有什么心事。”说到这里,玉颊上泛起淡淡的
红晕,神态腼腆,目光中露出羞意。
段誉本来想跟她开句玩笑,问她:“你有什么心事?”但
见到她的丽色娇羞,便不敢唐突佳人,说道:“你也不用老是
跟他谈论史事武学。诗词之中,不是有什么子夜歌、会真诗
么?”此言一出,立即大悔:“就让她含情脉脉,无由自达,岂
不是好?我何必教她法子?当真是傻瓜之至了。”
王语嫣更是害羞,忙道:“怎……怎么可以?我是规规矩
矩的闺女,怎可提到这些……这些诗词,让表哥看轻了?”
段誉嘘了口长气,道:“是,正该如此!”心下暗骂自己:
“段誉,你这家伙不是正人君子。”
王语嫣这番心事,从来没跟谁说过,只是在自己心中千
番思量,百遍盘算,今日遇上段誉这个性格随随便便之人,不
知怎地,竟然对他十分信得过,将心底的柔情蜜意都吐露了
出来。其实,她暗中思慕表哥,阿朱、阿碧,以及小茶、小
茗、幽草等丫环何尝不知,只是谁都不说出口来而已。她说
了一阵子话,心中愁闷稍去,道:“我跟你说了许多不相干的
闲话,没说到正题。少林寺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表哥为难?”
段誉眼见再也不能拖延了,只得道:“少林寺的方丈叫做
玄慈大师,他有一个师弟叫做玄悲。玄悲大师最擅长的武功,
乃是‘韦陀杵’。”王语嫣点头道:“那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的
第四十八门,一共只有十九招杵法,使将出来时却极为威猛。”
段誉道:“这位玄悲大师来到我们大理,在陆凉州的身戒
寺中,不知怎地给人打死了,而敌人伤他的手法,正是玄悲
大师最擅长的‘韦陀杵’。他们说,这种伤人的手法,只有姑
苏慕容氏才会,叫做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王